流血的婚姻 (1-19合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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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婚姻(一)
序言

在键盘上敲下这个题目,眼前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一个是我三奶奶,另一是位饱经沧桑的老太婆。说她们是“佳人”绝非命题作文,她们年轻时的风采我虽然只是听说而没机会亲眼目睹,但从她们七十多岁依然风韵卓然的仪表尤其是那两双会说话的眼睛中不难推论出她们当年的风姿。

有史以来,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历史虽然五花八门,但有一共同点,就是男人对女人从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歧视虐待与惩罚。有压迫就有反抗,女人的反抗从未间断过。但真正算得上有效果的反抗只是从欧洲文艺复兴才开始的。

自甲午战败,中国社会开始给女性提供了崛起的机会。事实上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每个阶段,女人们都在寻找甚至创造这种机会。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妇女崛起史,它贯穿于男人们的血淋淋的战争之中。只是男人们并不知道女人不象男人们想象的那么无能,其结果便是男人们把这种对女人来说乃是惊天动地的变化给忽略了。

我小时候听到不少关于曾祖的故事,然而,那些真实反映了当时国民心态的波澜壮阔的事件中竟然没有女人的参与。也许曾祖不好色,也许是因为我的长辈甚至乡亲们不愿意把这种事情告诉孩子。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三奶奶那一代人的风流韵事恐怕也会泥牛入海。于是本拙作所要记述的是发生在我爷爷那一代的故事,从头算起,迄今已近一百年了。

我自己搞不清楚我要写的是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还是那个时代;要记载的是男人、女人,还是国民党、共产党、民团土匪;要叙述的是一个或者几个悲剧家庭,还是那个破烂不堪的社会。对此,我现在提笔时搞不清,也许写完后依然搞不清。我唯一清楚的是有一堵墙,那是男人们个个跃跃欲试但鲜有人能越过的一堵墙,或者说没有女人的指引简直无法越过的一堵墙。

男人与幸福之间隔着的是家庭;
男人与家庭之间隔着的是爱情;
男人与爱情之间隔着的是女人;
男人与女人之间隔着的是整个世界;
男人与世界之间隔着的是一堵墙。

这堵墙兴许是女人给搭建的。

(一)往事难如烟

三爷1934年闯关东五十年没回头。我们一家盼望三爷回来算是望眼欲穿了。俺暑假回家探亲的第二天,一老翁在一孩童的带路下进了门。“你是万福的孙子吧?”长者看了我一眼后问道。“我是,我是。您老就是三爷了吧!”我能从他即有家乡调又有东北口音的话语中猜出来了。要是单从貌相上看,很难辨别出来他们哥仨是亲兄弟。三爷是俺家爷爷辈中唯一在世的人了。

刚聊了一会儿,邻居许坤进来了。“老爷,还认得出我吗?”他的声音有点娘娘腔。三爷点头说:“名字记不得了,但知道你是许文祥的儿子。”
“我长得跟老爸一模一样,认不出来那倒怪了。”
“你也60岁的人了,以后别喊我老爷了。都什么年代了。”
“当过老爷就是当过老爷,不管后来如何。溥仪坐监狱我要是见了他也得喊他皇上。”

好汉不讲当年勇。三爷的表情表明他要找别的话茬,嘴巴刚要动,被许坤的一句话给堵回去了:“三爷的枪法真准!”

三爷抬了抬头,仰头往上看了看。似乎有什么心事在上面,又象是条件反射毫无动机的动作。他的这一举动提醒了许坤。

许坤看看我,用手指着我的耳朵下边,说道:“枪子儿从这里进去,从顶上出来。把天灵盖都给掀了!”

他看我发呆,便反问我:“你读了半辈子书未必见过手枪子弹吧?那玩意儿头上不是尖的,而是圆的,秃秃的。”他说到这里便跟我咬起了耳朵,“就象咱爷们那个小头,所以才能把脑壳掀开。”

许坤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中颠了两下便递给三爷,并以打探的口吻问道:“三爷,还记得这把刀子吗?”

三爷伸出去的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口中欲语又止,但不住地点头。我在一旁看得出来这把刀子里藏着三爷一吨的话语。

“听说这把刀子是德国货,是吗?”
“嗯”
“我把它藏了几十年可不容易。想埋在地下吧,担心生锈;藏在屋里吧又怕藏不住。当初怕被两个弟弟发现,后来怕被两个儿子发现,再后来又怕被孙子孙女们发现。现在好了,物归原主。对了,三爷,我每年要悄悄地把它拿出来擦两次以防生锈,今天可是原壁归赵啊!”

三爷听后大为吃惊:“这么一把刀子,你把它用了就完了,干嘛费这份心?”

“三爷,您待我家不薄,把房基地卖给我爸得罪了您亲叔叔啊。这份深情,我终生报答不尽啊。解放初都说您早归西了,可我就是不信。把您这把刀子保存好就源于这个信念。”

三爷听后终于接过了刀子。我在旁边仔细看着这把样子象一条小鱼的水果刀。鱼尾处是刀尖;另一头是开罐头的启子,两头互相折叠着,拥挤地享受着那小小的沟壑。
三爷把刀片打开后好似风云突变,脸上的肌肉用力地把上面的皮肤拉紧。然后肌肉在皮肤下面弹起了钢琴。

“这把刀子,唉!那天中午、、、”

三爷要把那一吨的话说出来,突然又停了下来。他回家探亲,临上路前就下狠心不提往事。不是说往事如烟吗?那就把它当成过往烟云让它消散了。

屋里寂静的让人害怕。大家都进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三爷的故事在文革时我就知道了。但那时的感觉似乎是在听小说。

许坤打破了沉寂:“三爷,您走后这县里可热闹了。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三爷只好应承着:“你胆儿不小,看死尸时还敢搜兜,把刀子拿走。”

“我哪敢仔细看,满地脑浆血迹,真可怕。掀脑壳的事是后来听别人说的,真假不知。子弹确实是从耳朵下面进去的没错,我瞟了一眼,看到脖子肩膀上的血是从那儿流出来的。我不知道兜里有刀子。晚上听到枪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搜尸了。嘿嘿,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家牵驴我拔橛!搞了把刀子。拿回家仔细一看,这把刀子是三爷的。三爷还让我看过哪。结果,橛白拔了还得搭功夫给三爷保养着。”
三爷听后止不住好奇便问:“牵什么驴?”

“钱呐!”许坤答的特别干脆:“兜里哪能没几个大子儿?那‘早行人’把钱拿走了,不要刀子是怕它成了证物!我不怕,总不能怀疑十岁的孩子开枪杀人吧!”

我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他一个孩子敢搜死人的腰包。出了人命案,谁都怕受连累躲都恐怕躲不及。天底下这种事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干得出来。

“从那以后,一回想起人死了还紧紧攥着手枪的场景我就为三爷您后怕。那年头兵荒马乱,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拉帮便是王。可那时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尤其是美女,那哪里是红袖添乱简直是造乱啊!”

三爷无法从往事中走出来,好奇地追问:“祁永恒的媳妇还在世吗?”

“在世。瞧她把这村子搞得!不过,她的姿色跟三奶奶比差得海着去了。”许坤议论着,“她出身算是豪门,嫁给了个穷光蛋都造乱,您说三奶奶咋能不造乱?”

“造乱”这词儿俺虽是第一次听说,可听起来还真传神。这倒使我对“乱世佳人”的概念重新审视其含义来了,按他的话说不就成了“佳人乱世”了?

三爷表情木讷,似乎要说什么,又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只是两只眼睛时儿呆滞,时儿喷着火焰。似乎往事在没有成为过往烟云之前先成了烟火,火苗折射着他那坎坷的人生旅程。

(待续)

流血的婚姻(二):旷世美女横空出世

风水先生告诉三爷将来影响他一世的是一位绝代佳人,她所在的方向是正北偏西。这“影响”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风水先生说端看他的本事了。这句话激励了不服输的三爷。打那以后,凡是上门说媒的三爷都要先问问女方家所在方向,就连打起麻将来他都先刮西北风。

从俺家往西北走三里路便是县城,这县城西北十八里外有个村子叫王家园子,这王家园子有家田姓庄户,这田姓庄户十里开往有一片坟地,这片坟地是李家的,这李家的祖坟上突然冒出了一股青烟,这股青烟腾云驾雾飞到了田家借田老大媳妇的身子投了胎,这个下凡天仙出世时据说太阳是烟色的空气是灰色的,这能把太阳熏成烟色把空气染成灰色的仙人一出世就让她爹犯了愁,这愁一犯就是15年,这15年他在希望中度过了一个个失望。

起先盼着她象她妈大了也长不出几根眉毛,可她偏偏眸似一弯明月,墨染柳叶悄丽如画,一千瓦的秋波一眨眼就能被暗送出去;

接着盼着她长出虎牙黄牙,可她的牙齿愣是洁如皓贝整齐如编,映衬着红唇激情荡漾;

后来盼着她象她姑姑一样虽说玲珑但身材矮小,可她偏偏亭亭玉立,那修长的大腿让她没法不鹤立鸡群;

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竟然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毛病,比如一颗痣什么的,当真是美玉无瑕。白白的皮肤散溢着青春的气息;黝黑的头发抒发着女人的魅力;坚挺的胸脯在围胸的紧紧包裹下依然凸显着女人的傲气;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宛如两池春水且富有极强的穿透功力:纷繁遭杂的事务进入她的眼睛时是“现象”,而从她的眼睛里再射出来时是“本质”。

她不仅貌似天仙,风姿洒落,而且举止飘逸,吐气如兰;借助于淡秀天然,她从不打扮。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讲起话来虽算不上口若悬河,但也舌吐莲花。

她那匀称的五官姣媚的脸孔惹火的身材使没有艺术细胞的男人见到这天然艺术品也会把艺术基因激活。

田家又一位“艺术的五官魔鬼的身材”惠心丽质才貌双全的美女横空出世,这让田老大如坐针毡。他想来想去,终于决定用祖传之技给她破相了。

田老大想起了往事,姑奶奶当年美貌绝伦,那年头有“家有三件宝:丑妻薄地破皮袄”狐狸精女人惹事,就想出了个神通妙计给她破了相:

把沙土在锅里烧得冒黑光,再把黄豆放入锅中。待黄豆即将变成黑豆时,用漏勺铲出放入戴着手套的手心。把滚烫的一把黄豆往美女的脸上按下去,呲啦啦黄豆在美女的脸上放歌;哇嗷嗷美女在捆绑的绳索下哀嚎。倒是没有惊动邻居们,因为人们以为那是杀猪叫。一层白泡从美女的脸上突起,七天后满脸的麻子浑然天成。

麻子美女嫁给了十里开外的李家。她死后偏偏又回田家投了胎,个中原因谁也不知道。别说那时,就是今天,挨踢专家们也没人研究出阳间与阴间信息交流的软件,她选择在田家后代投胎的缘故在阳间的人也就无法搞清楚了。

田老大庆幸姑奶奶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全家。可他万没想到祖传秘方又有了传下去的机会,抱怨这世道不想让田家人活了。

待田老大把沙子倒进锅里的那一刻,女儿两眼滴溜一转便看到了锅台旁边地上的绳子。姑奶奶的故事她早就知道了。此时,她知道这下一步意味着什么,便抄起了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肚皮。她此时镇静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告诉她爹:“我绝不以麻子的脸活在人间,哪怕一天!”

田老大知道自己的女儿历来说到做到,便放下手中的木柴泪流满面喃喃自语起来:“家里出了这么个怪物该如何是好啊?!孩子,我可是为了你能过上正常日子着想啊!”

田老大的妻子给丈夫跪了下来,说现在皇上都给废了又不会选妃子。赶紧把女儿嫁了不就完了?田老大说妻子是个混帐,这么个女儿不破相嫁给什么人?庄稼人谁敢娶?
田老大冷静下来后四处打听,忙着给女儿找个主儿。他沉思着要么是有点权的,要么是有点钱的。有权就有势,有势就不愁保不住美女老婆;有钱即使不能让鬼推磨,至少在节骨眼上花点银子也能赎人命。嫁给即没权又没钱的主,美女的命运可就随波逐流了。

圆明园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园林,晚清朝廷在洋人面前要势没势要钱没钱保不住自己这“漂亮老婆”。强盗洋人对不能把这最漂亮的园林带回去自己享受而恼怒,蹂躏一番后便一把火给烧了。这年头土匪横行,姿色好的老婆一夜之间失踪是常事而且多数情况下还会遭满门抄斩以断复仇之根。听到这些,田老大的媳妇也为女儿揪心,总觉得自己的女儿象一只可爱的羔羊被一群饿狼包围着。

流血的婚姻(三)

中国的传统:富不过三代。曾祖过腻了富裕生活,不好好读书而是赌博入了迷。把他老爹气死后,先把家里的银子输光,再卖土地。输光了土地输农具家具。然后输豪宅。等到一贫如洗,家里只有一块房基地时留下三个儿子撒手人寰了。老大万龄带着两个弟弟万福、万和去给邻村的地主孙寿良扛长活。

家里穷得叮当响,万龄跟两个弟弟合计了起来。长年累月给地主打长工,最多也是填饱肚皮。万和已是结婚的年龄了,可穷到这份上谁家的姑娘肯嫁给咱们?万龄流着泪劝万和到外面大城市里闯荡一下吧,看能否找条生路。

北上京城180里,南下天津也是180里。北上还是南下?万龄建议南下,因为做生意还是天津更靠得住。自从甲午天下大乱以来,京城就没平静过。万和听后觉得有道理就决定自己闯荡一下天津,不行再考虑闯关东,走远点。他盘算着这北边是京油子,南边是卫嘴子,西边是保定府的狗腿子,都不好对付。这个家已经败落,自己万卷书读不成了,千里路能走出来。

万福觉得让万和一人去不放心便提议两人一起去。万福担心空手步行太慢不说,万和可能没有走下来的毅力。挑个担子走起路来就快多了。身上没有压力的人是不会往前奔的,只会在原地打转,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生物如此,死物也一样,井无压力不出油,地无压力不闹大地震。万福告诉万和说咱俩万一探不出路子来总不能空手白跑一躺,要挑点货去天津卖点钱换点路上吃的。万和没多想就答应了。

家里房前屋后的桃子正是收获季节,再加上自己种的一大片西红柿,摘上四篮子,二人挑上两个担子半夜就起身上路了。

180里的路步行一天按理说该是很累的,远路没轻载。但二人竟然情绪高涨。挑担子走远路对万福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了,但对一直受两位哥哥照顾的万和来说还是第一次。可万和边走边唱,似乎他担子里挑着的不是水果而是挑着希望,挑着曙光,挑着瓦房,挑着新娘。

到了天津已是万家灯火了。第一次进大城市,万和心旷神怡,左瞅右看。他自言自语道:“这比乡下热闹多了,将来不把城市搬到我家,就把我家搬到城市。”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哥俩便找到一座楼前的石阶上避雨。这座楼有个大门楼,下面的石阶干干净净。刚刚坐下,又有一汉子推着独轮车过来了,那表情似乎这石阶就是他的家一样。这独轮车不像我们家乡上面是平板那种,而是车轮两边各有一个木架,左右两边分别跨着一个大筐。

汉子停了车,忙着跟两个陌生人打招呼,虽然这两个陌生人占了他的地盘,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三人聊了一会,性格都是开朗型,说话投机算是见面熟。患难时最不容易找到的是亲朋;最容易找到的是难友。没有亲朋时便有难友,老天爷是这么安排的,总是要让人活下去。

担子里的鲜桃顺着风冒出了芳香,沁人心脾,汉子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鼻子。万福立刻伸手过去从篮子里拿出了两个水蜜桃,交给了汉子。他接过去咬了一口,忙说要靠着墙吃不然这桃子会把人甜个跟头。万和看出他可能饿了,便从包里把两张大饼拿出来递给他。汉子激动了,说今天不幸,路上碰上了劫匪,把钱包给搜走了,还扛走了两大袋子糖。说着,便起身去独轮车上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打开让万福万和看。汉子介绍说有芝麻糖、水果糖、萝卜糖、花生糖、、、有硬的、有软的、有嘎崩脆的、有黏得沾牙的、、形状颜色千姿百态,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万福万和还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种花样的糖。

汉子递给万福万和二人一大把,二人推辞。汉子不高兴了说有去无回不仗义。万和解释说桃子是自己产的而这糖可是您花钱买的。汉子说这糖也是自己制造的,虽然是小本经营,但也属于自作自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福一听说庄稼主也能制糖,便打破砂锅问到底。越聊越近乎,万福提出拜把子。出门靠朋友,相互有个照应。

三人通报了姓名出生年月,糖主姓孙名钱柜,生于光绪24年。他说其实孙钱柜的名字是老爹给起的,是个空柜子,里边没钱。万福也说自己这名字也只是爷爷的愿望,自己一点福份都没有哪来万福。至于万和的名字,这以和为贵倒也有几分道理,庄稼主有几人跟刀枪有染?三人同意只有万和的名字起得名副其实。万福出生于光绪26年,万和出生于光绪34年,根据出生,孙钱柜为大哥,这也符合他在家里的身份,算是正打正着;万福万和为二弟三弟,也是歪打歪着。三人兴高采烈,立誓患难与共,自不待言。聊到半夜,过度的疲乏使他们被动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后天已大亮,大哥告诉把兄弟今天这担桃子和西红柿一定卖上好价钱。等卖完后到此地碰头。

果不出孙钱柜所料,一进市场就有几人围了上来,有人扯开嗓门喊:“水蜜桃!”围观的人便问桃子的价钱。根据万福的建议,留下半篮桃子不卖。因为买的人多,几次抬价,桃子和西红柿很快销售一空。留下的那半篮桃子硬说是已经卖出去了,围观的买主们还是不甘心。万和猜得出二哥留下那半篮桃子是要送给把兄的。

没想到,这两担家产在当地换不了几个铜钱,在天津竟然换了几张票子。万和有了自己的打算了:先搞定一辆洋车,然后每两天往返一躺。在家乡收购水果鸡蛋然后来天津卖。

万福挑担子倒买卖久了,知道有时赚钱有时砸在手里的辛酸。他决定要跟把兄学学制糖的本领,然后开个糖厂。万和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对学制糖技术不感兴趣。万福知道万和的倔强脾气,只好跟他说,拜了把,就要讲信用,把兄弟就是亲兄弟。接着说要到两家拜亲。万和是性情中人,义字高于一切,自然觉得万福的话十分中听。

待了一个时辰,把兄的糖也销售一空。三人见面后嚷嚷着去饭馆吃一顿拜把饭。饭间万福问把兄先去谁家。把兄说这里离俺家近当然先到俺家作客。并提出教给二位制糖技术。万福高兴得难以言表。万和心里直打鼓,自己的家在北面,把兄的家在天津南边一百二十里开外。这来回就要多出两三天。万龄在家不急坏了?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二哥,也只好硬着头皮南下了。

到了把兄的家,万福对制糖工艺入了迷,跟把兄学得仔仔细细。把兄手把手地教,认认真真诲人不倦。两天时间万和早已不耐烦了,可万福把整个制糖工艺流程都学下来了,包括哪里买原料哪里买器具甚至最小投资额是多少都搞清楚了。

二人回家后把这次拜把奇遇一五一十告诉万龄,万福说一五,万和说一十。万福要建糖厂,万和说最好买洋车倒卖水果。万龄左思右想,说糖厂也开,洋车也买。两条腿走路。但如何起步,到哪里去搞钱,才是要命之处。打从袁世凯走资,已有经年,解决思想问题不难,难的是走资要有本钱。有本钱,有技术,有地方销售,就有了一切。可到哪里去搞到本钱?

万福提议把老家的房基地卖掉,万和不同意。他说迟早还要回老家盖房,房基地卖出去,人家盖了房,以后咱有钱也买不回来了。这对不起祖上。

万福决定再去一躺把兄那里,因为他意识到如果从种糖萝卜开始,利也就大了。而把兄制糖是从买白糖开始的。到了把兄的家,二人反复沙盘推演,终于拟定了白手起家一步步建糖厂确实可行的方案。

可万和瞑思苦想的是如何才能搞到一辆洋车。他想到了神通广大的王义成。吃完早饭便不顾疲劳去找他的好友王义成去了。他开门见山要王义成帮他搞到一辆洋车,车钱以后肯定还。王义成想了想说:只要杀一个人,不仅搞到了免费洋车,还能得一把手枪。二人协作,用不了三天事准成。事成后,洋车归你,手枪归我。二人边喝边谈,半斤酒下肚,三吨胆升华。二人立下海誓山盟。酒能给胆怯者壮胆,也能给犹豫者定力。

背着两个哥哥,万和第一次跟王义成合伙杀人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杀人的学问可大了。

(四)英雄虎胆智勇双全

万和在王义成家过了夜。第二天醒来,反思着昨晚酒后王义成的话语。他有点害怕,这不仅仅是拦路抢劫,而且还要制造人命案。这要是让两位兄长知道了,那还了得!便后悔昨晚酒后狂言,答应与义成一起杀人之事。其实他的心思哪里超得出老辣练达的王义成的猜测?义成一起床就开门见山告诉万和说自己虽然血债累累,但从没后悔过,因为自己杀的都是土匪恶霸。

万和说“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我是说咱们杀人后这案子迟早会犯。县太爷也不是吃闲饭的。”

“县太爷?别提那茬儿了!政府要是有治理国家的本事哪里会有遍地的土匪恶霸?”万和说,国民政府之所以收拾不了土匪,是因为缴共不成功。如果国民党能消灭共产党,那些土匪统统会接受政府招安。灭不了共产党,谁知道这江山是谁的?可谁都是柿子捡软的捏,国民政府收拾不了共产党,但收拾单抢匹马的刺儿头绰绰有余。

义成听后说:“万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真正担心的是我有没有本事保证百分之百成功。打不死黄鼠狼惹身骚那就惨了,对不?”

万和问义成准备杀什么人,义成告诉他:“余贵!”

万和的全身抖了一下,重复着义成的话:“余余余贵?你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不成!”他边说边摇头。

“万和,我问你,在余贵称霸之前,咱这几个县谁是老大?”

“当然是刘黑子了。”

义成把手枪递给了万和,“你看这枪是谁的。”

万和没看就明白了义成的意思。他惊讶万分,原来刘黑子是义成给干掉的。

万和一想,当年的刘黑子虽然被称为老大,但还是因为他出道早,论谋略论胆识远比不上余贵。这京津之间数县没有不服余贵的。只是余贵是个孝子,父母在不远游。韩复榘不同了,去了西北投靠了冯玉祥,很快就成为冯玉祥的五虎上将之一。论谋略论胆识,余贵要胜韩复榘一筹。余贵在本地是民团团长,手下兵马不少。单枪匹马就要杀余贵,不是活腻歪了就是脑袋进水了。

正当万和茫然不知所措时,义成接着说干掉余贵后立刻动身再到韩大老爷那儿搞点银子。

“韩大老爷?”万和脸上露出了惊恐,“怎么个搞法?”义成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给钱就照脑门开枪。义成说方案已经设计好了,到时候你也拿枪,不过你是佯攻。

“你可知道他儿子韩复渠?咱们这不是找死吗?”万和说话的口气都夹杂着几分恐惧。义成看着万和害怕的神态便哈哈笑了起来,说韩司令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就叫强龙害怕地头蛇。万和听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叫震个惊呦。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枪法你就放心了。”义成说着,把手枪放在桌子抽屉里,从门后提起了一杆长枪。他示意万和开门,两人便并肩朝东南方向走去。

一路上义成耐心辅导着万和,教他如何胆大心细遇事不慌。最后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要把后路想好,沉着冷静最重要。”

走了十几里路,才到了他们要去的村子。二人都知道这村里有一抢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恶棍。说起来也真玄乎,刚要进村就看到一人在房顶上站着,定睛一看,他在用竹竿通烟筒。这坐落在村头的家正是那位恶棍的家。

义成说,这下可好用不着我引蛇出洞了。为防万一搞错,义成趁那人把竹竿提起,便大喊:“笨狗熊,我日你妈!”恶棍一听,气得差点从房顶上跳下来。“草!这天底下还有敢骂老子的?王母娘娘撒尿湿了脚,斜了门了!”恶言从房顶上不停的传了过来:“奶奶的!你这不是耗子舔猫屁股,没事找死吗?”恶棍在房上吼着,恨不得一步跑过来把那俩耗子的皮给活扒下来。论块头,他俩跟恶棍比还真差不多是耗子比猫。

义成确认那人是恶棍无疑,便拉着万和往回跑。恶棍五大三粗,在房顶上似一巍然屹立的铁塔。他在房上看到这俩耗子飞一般逃遁,知道追也追不上了因为跑不是自己的强项,便继续通他的烟囱去了。

义成在前万和紧跟其后往回跑了一气。义成边跑边数着自己的脚步,然后停了下来。他端起了长枪,朝恶棍瞄准。“这么远还能打得准?”万和疑惑地发问。义成瞄了一下,又放下了,然后蹲了下来继续瞄准。恶猫通完了烟囱,站在房顶上朝这俩耗子了望,他要搞清楚这俩舔猫屁股的耗子是何许人也时,“砰”的一声,把万和吓了一跳。没想到近距离听枪响简直震耳欲聋。义成用手指向房顶的方向,万和一看,那人正从房顶往下载,人已到了房檐下的半路上。万和这时才相信这世界上还真有神枪手。

万和对义成无故杀人很是不理解。看到万和不高兴的样子,义成拍着他的肩膀说,在这乱世,男子汉哪能怕死?其实杀个坏人跟杀头猪并没什么差别,手都不来抖的。你呀,缺乏锻炼。百炼成钢,不然如何在这乱世中呈英豪?男子汉窝窝囊囊的活着那不白来一世?万和说自己并非胆小之辈,只是惹了事怕对不住大哥。

二人一人朝北一人朝西往各自的家走去。万和看到义成把鞋脱了下来赤着脚走回家,他也照猫画虎。

义成到家后,先把老婆给他做的一双新鞋用桐油把鞋底泡了一会儿然后放到外面窗台上去晒。接着就开始设计截杀余贵的具体方案,尤其是如何处理后事。成功了,下一步怎么走,失败了怎么办。一切运筹帷幄,便杀了头猪推车去天津卖肉去了。

按照义成的吩咐,第三天万和佯装打猪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里等着义成。义成早就摸透了余贵的规律:他每过初一和十五都骑车从县土匪大队回家去看老父,而且都是下午落日前到家。此地离他家还有15里左右,他路过此地时太阳还有一杆子高。余贵白天回家就是防止半路上遭暗算。

王义成半夜起身从天津往回赶。他把车和屠刀放在天津好友处,只身潜回。把手枪插入腰间,外面穿上大褂把枪遮盖了个严实。他绕过村子,从城关径直朝目的地走去。手里拿着用桐油泡过的新鞋到了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才坐下,把新鞋穿上,把旧鞋埋在沙土里。头上戴一顶大草帽把整个脸都遮住了,路人碰上也无法知道他是谁。到了目的地,他找到了弯腰打猪菜的万和。

二人在半人高的豆子地里坐下。义成瞅了瞅太阳,看时间还早,就让万和接着去打猪菜。他自己在路南边的高粱地里来回走着。待找到了高粱地里距地边不远有一颗二尺多高的豆子,他大喜过望。然后他找到了万一失败,自己逃遁的路线。这才高高兴兴地摆手把万和叫了过去,告诉他万一失败,千万别动,以及自己逃遁的路线和事后接头的地点等等事宜。万和听后不以为然,凭义成的枪法在这么近距离射击根本就是板上钉钉,万无一失。义成瞪了他一眼,告诉他要做最坏的打算,大意失荆州。万和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毕竟余贵不是好惹的,老大的天下可是打出来的。有国民正规军的县太爷都不敢惹他。

时间不早了,万和趴在路北边的豆子地里,在没有得到义成的命令之前,他绝不能跳出来。即使余贵死了,他也不能动,因为狡猾的余贵可能装死以麻痹对方。万和还没玩过枪也不敢玩,所以他的任务就两条:成功了销赃;失败了抢救义成。

待义成拿出手枪在高粱地里豆子后面跪好,便听到了骑车的声响。久经沙场的余贵眼疾手快耳聪目明,而且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绝不含糊。余贵的车子刚过去,跪在豆秧子后面的义成扣动了扳机。他从后面打是上上之策,因为万一打不着余贵,也暴露不了自己,以后再做打算,来日方长。在路北边趴在豆子地里的万和听到了如弹弓球打到墙上的微小声音,虽说第一次听到手枪声,他还是吃惊这手枪声怎么这么轻,猜想这手枪档次高极了。

啪啦一声,余贵一边急煞车一边让车子翻倒在地,他一个滚就把枪从腰中拿到手里。他听到了有人从右后侧近距离向他开枪,断定那枪是个臭子儿。余贵“佯死”,幸亏万和听了义成的劝告看到余贵“倒地”时没跳出来。

余贵佯死的目的被义成看得明明白白,此时义成唯一要做的就是应对无误。如果余贵往北边寻找,义成就有时间拉栓取出臭子弹。余贵判断那臭子的声音是从路南边传来的,手里握着枪麻利地猛然起身,两眼朝南寻找着目标。高粱地里上面的高粱叶子密密麻麻,什么也看不到。他俯身从底下寻找。

义成发现躲在豆秧子后面一旦余贵朝自己开枪就没命了,自己现在只有逃遁一条路,便朝提前看好的路突然起身飞奔而去。余贵一枪甩过去,打在了义成的腿上。说时迟,那时快,从义成开枪到余贵开枪这段时间只不过几秒钟而已。

义成知道自己的腿上中了弹,拼命向高粱地里的纵深跑去,边跑边听着后面有无追赶过来的声音,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茫茫绿色海洋中了。余贵知道自己不会放空枪,对方的腿一定中弹了。他清楚高粱地里捉不到对手,便骑车回家了。万和还以为余贵会扔下洋车去钻高粱地呢,哪知余贵并不冒险。眼巴巴看着余贵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洋车骑走了,宛如一口肥肉刚到嘴边,一滑溜掉到地上被狗给叼走了,心疼得厉害。 那年头有一辆洋车比现在有奔驰轿车还牛B呢。

义成转了一圈跑到一水渠边,下水游了很远一段才在对面上了岸。按照义成提前告诉万和的方案,万和已经在那等候了。子弹穿透了他的小腿,流了多少血他自己搞不清楚。把伤口包扎好,万和陪着义成随着夜幕到了县城。一辆南下的马车过来了,万和给车把式两块现大洋二人便搭车去了天津。到天津后又搭车才到了把兄孙钱柜的家。把义成安顿下来,名义上是学制糖技术实际上是养伤避风,万和自己便日以继夜赶回了家。

余贵知道暗杀他的劫匪腿部中了弹,第二天一早便带着狗去了高粱地。那是条训练有素的狗,它延着血迹和脚印寻到了水边就再也找不到踪迹了。狗望水兴叹,眼光里射出了失望的神情。脚印,味道,都消失了;血被水托走了,河水有情。余贵感叹此劫匪比自己还要奸诈狡猾。

余贵逐村挨家挨户寻找腿上中弹者。由于余贵怀疑老大刘黑子就是被神枪手王义成打死的,他怀疑这事也可能是王义成干的。便带着狗从开枪现场到了王义成的家。这条狗用鼻子千闻万嗅,最后它不得不告诉主人王义成家里没有劫匪鞋子留下那桐油的味道。王义成的老婆被折磨地死去活来,她一口咬定王义成三天前就去天津卖猪肉去了。她说的倒也是实情。

余贵对他的狗判案能力从不怀疑,吃不准王是真正的暗杀者,便把王的老婆给放了。杀人不眨眼的余贵也不愿意跟王义成结梁子,他对王有一种敬畏感。

搞辆洋车的梦,万和到此就算破灭了。他再也不想冒这种玩命的险了,便只好乖乖地跟着两位哥哥办起了糖厂。人一旦死了心塌了地,叫他干啥他就干啥。万和突然老实巴交起来,着实让万龄入了迷宫。倒是万福猜出来了,暗杀余贵就是万和跟王义成干的!一个图谋洋车,一个图谋枪支弹药。至于杀坏人,那只是给自己心安理得杀人冠冕堂皇一下罢了。

万和明白,眼下需要发财,发不了财找不到美女。没洋车,跑买卖不成了就开糖厂,任命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五)美女进家

万龄听了万福的计划,觉得办糖厂的启动资金只好去借了。他先登了大教育家孙寿然的大门。孙德高望重,是个乡绅。一边当私塾先生一边当中医,一边开药店。他是县城棺材寿衣店最大的股东。他母亲和妻子都是接生婆。就这么说吧,村里孩子生的越多,教育孩子的钱他家赚的越多。有病能救活的药钱他家赚,治不活的死人的棺材钱他家也赚。所以他算是本村名副其实的有钱人家。

万龄先跟大教育家谈起万和到了该娶媳妇的年岁了,如果万和娶不上媳妇当哥哥的于心不忍。大教育家听后便开导万龄,说男人要先具备挣钱的本领,这其实是自然界的规律。就拿动物来说吧,公的螳螂蜘蛛在追求雌的时候,它们就做好了献出自己生命的准备。一旦与雌性交配结束,公的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对方,让对方美餐一顿。这样,雌的才能不为生计所困扰。

虽然公螳螂公蜘蛛做到的男人们没法做到,但男人至少要有给媳妇挣钱的本领,让媳妇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是说女人爱钱是天性;男人为女人挣钱是本分。所以自古至今金钱与美女都是一对孪生子弟。不爱钱的女人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不晓人情世故。且说这样的女人十分难找,就是找到了,这日子也没法过,因为人家迟早会醒悟。

万龄一听心花怒放,便顺坡下驴把办糖厂发家致富的打算讲了一遍。

兴高采烈的万龄把借钱的话一说出口,他看到大教育家的脸色便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但话出了口就得说完。大教育家硬着头皮听完了这穷光蛋不亚于蚂蚁要过河的宏伟目标,他似乎也思索了一番,说这可行性报告还是无懈可击。心中十分不悦,看来穷人翻身还真有可能。明着羞辱一番吧,万一糖厂真得开起来了,自己的神圣光环就破灭了。只好说,现金家里没有,外甥盖房子花掉了。糖厂这事我是外行,不好评论,建议去东院看看。

东院就是大教育家的远门堂哥家了。因为堂哥的儿子聪明过人,考上了京师大学堂,成了司徒雷灯的得意弟子,大教育家就妒忌起来了。这种借钱的事他就往东院推。到此时万龄才明白这位大教育家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万龄觉得东院人高气盛,富人他们都不拿好眼瞅一下,自己明摆着去碰钉子毫无意义,便想到了北院。那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地主家。刚要进门,想到自己去年就极力反对主人把现金全部花掉买下一片地的方案,说地太多了仓库房子太小。不如把钱留下来给孩子到城里盖房。这样,城里乡下都有房。地主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可今天登门借钱,这有道德疑虑。让人家省钱为自己?万龄刚要往回走,被地主老爷孙寿良看到了。

“万龄,有什么难处不好开口?”

“老爷,唉!万福去了躺天津。他学了点制糖手艺,要开糖厂。都是万和,大了娶不上媳妇,把万福给急坏了。”万龄这么说的意思十分清楚,就是说这糖厂不会在孙家开,要开就是自己的,否则,哥仨忙活半天,糖厂还是人家的。到头来万和的媳妇还是没着落。

“万龄,我这个家就靠你维持着才到了今天这个模样。这大瓦房都是你一手张罗盖上的。你的难处不也是我的难处?咋说我也是五里三村最富裕的庄户了,你爷爷再世时没少接济我们家,那时我家还不富裕。借多少你就说话吧。这糖厂是属于你们家的,我的钱既不是合伙也不是白送。我救急不救穷这你是知道的。所以对内说借,对外说贷。如果糖厂败了,还不起钱你们哥仨全过来,用工钱顶就是了。”

“先给老爷磕个头替万和谢恩!”

“别,别,别!这就免了。我这是在给我的后人着想,要给后人积德。好了,糖厂成功后,我去主持万和的婚礼。让它热热闹闹一番。”

“这糖厂我还真没把握,万福一口咬定能成。”

“我说万龄,万福万和我不敢说,你的本事远非我能比之一成。都是你老爹,唉,真应了那句古言富不过三代。所以呀,三代过后,我家后人就得给你家后人当长工了。”

“老爷玩笑开大了。”

回家的路上,万龄对大地主的慈悲为怀感激不已。高兴得他脸上笑出了个五彩缤纷,花环把眼睛都遮住了。嘴边上的口水都是花蜜,甜在心里绕了个弯后又溢了出来。

万龄当家指哪打哪,是全家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万福是卖力气的,技术活全通;万和身材魁梧机智过人,闯荡江湖左右逢源。潇洒凭借一个勇字,结交讲究一个义字。

袁世凯走资虽然半路夭折,但开办企业的思想却迎风起舞。哥仨都说是跟着袁世凯走资办的糖厂,所以熬制出的糖就销往当年袁世凯练兵的地方—天津小站。因为产量较大,只好用马车拉到销售点后批发给二倒贩子。不仅还了部分债还给万和买了辆英国造洋车。万和骑着车练起了车技。有时大撒把;有时把双脚放在车把上;有时把前轮抬起让车把与前轮在空中旋转。村里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糖厂越办越大,换来了一大堆银子。这银子白花花,把哥仨映衬得光辉夺目;这银子硬棒棒,把穷人的腰板愣给挺直了。这白花花硬棒棒的银子把万和烧得胆大妄为,竟然打起了娶美女的主意。

得知我家开了糖厂,万和生龙活虎仪表堂堂,田老大思了良久,合了八字,尤其对“万和”这名字十分赞赏。在这兵荒马乱年代,“以和为贵”重于泰山。对老百姓来讲,宁做太平狗不作乱世人。“万和”代表着“家和万事兴”。想到女儿有了可靠的依托,便托了媒人。两方一拍即和,便许了日期。

这方奉了彩礼,那方做了嫁衣,决定当月娶亲。处于乱世,田老大为防风云不测树大招风,提出婚事低调办理。这正和万龄之意。本来万龄对万和娶美女都捏着一把汗,也就答应了田老大的建议。不大办婚礼不张扬,夹尾巴做人躲灾难。然而,别说大哥二哥,就是万和本人也没想到,美女给这个家带来的竟然是对男权的挑战。家庭的小环境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大环境下本来小小的冲突便被放大。

(六)美女的权力

田老大把两家的决定告诉了女儿,女儿一听火冒三丈,说我这黄花姑娘凭什么出嫁还要藏着躲着的?不办婚礼,娘家也就不需要出嫁妆了!这句话着实冤枉了老爸。老爸的心在滴血。虽然婚礼不张扬,嫁妆并不逊色。她以上轿不打扮来抗议老爸。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两行泪水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女儿虽然因为美貌绝伦而让老爸痛苦,但全家三代人包括老爸都对她娇生惯养。她的美丽本身就给别人好感,她的聪明伶俐令人佩服,她的自信在老爸眼中有点过度,使他对她的未来感到恐惧。花轿前母女告别,女儿咬破了嘴唇。她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老爸看看。在她心目中“人样”就是堂堂正正潇潇洒洒,谁也不躲着。鲜花就应该在众人观赏下光辉夺目,不仅吸引着采花蝶围着自己转而且还要指挥着转的速度、方向与神态。

那是女权,但在她眼里那是美女权,一般女人不配有的那种权力;美女要是没得到就算不上美女的那种权力;四大美女之所以成为四大美女就因为她们有过那种权力。

新娘想,新郎可能不当家,心里一定恼怒万分。这也许不是坏事,共同的痛苦会把二人的心拉近。

可悲的是,在新婚之即,鲜有新郎新娘懂得:婚姻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最具斑斓,绝不象围城“进去的人都想出来,城外的人都想进去”那么公式般简单。婚姻是社会的产物,它用一根上千年来公用的绳子把两人的身体距离拉近为零达到能互相交换体温的紧密程度,然而两颗心的距离永远都不会是零。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如同两个突起的山头,近在咫尺能互相挡风避雨,其实真要贴在一起,双方都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来填平中间的沟壑。非但如此,它需要在时间上双方同时倾斜才能软着陆。悲惨的是一方山头独自倾斜而栽进了悬崖粉身碎骨,也把另一方的山头损伤,对方还不领情。

新娘听说新郎秉性耿直为人豪爽,江湖义气第一桩,便对他有极高的期望值。新郎知道新娘美貌绝伦,善解人意,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必是一位有三从四德温顺可爱的贤妻良母。夫妻二人都以为自己这一生的幸福自然而然地从天而降,就跟雨水落下来时那样天然自得,那样不让人操劳费心。

华北平原的早春,桃苞绽开,柳枝爬绿。嫩草娇柔,壮牛狂喜。翠鸟玲珑,悦耳啾啼。在这黄道吉日,新郎迎新娘下了花轿。

撩开蒙头布,新郎看到新娘,先是一愣。宛如一道彩虹映入眼底,那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楚楚动人的她,妩媚旖旎,冰清玉洁;柔若无骨,肌肤赛雪。看到新郎的洒脱,新娘双眸中流露出了脉脉的情愫;接近新娘时她那独有的体香让新郎七上八下忐忑不宁。

新婚之夜,月光从西窗射入,吴刚动了情背着嫦娥偷窥着新娘那秀气可餐的美色。千娇百媚的她在人的眼中是“国色”而在吴刚的眼中是“天香”。新郎觉得是祖上积的阴德才感动了上苍配给了自己这等佳丽。面对着新郎的满足,新娘巧笑倩兮, 宽衣解带,只剩下一个红肚兜。恰是春光咋泻,丰乳妖娆,欲遮还羞。新郎趁机上前把肚兜解开,便忍不住用手摸上去,肌肤滑美如凝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消魂蚀骨,如痴如醉。懵懵鹊桥上,恹恹桃花底。鸳颠凤倒,阅尽人间春色。

他对着吴刚感叹道:拥抱这等仙女一夜,敢问世间人生几何?

想到自己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她对婚礼的低调办理也就抛出九霄云外了。反正新郎会和自己一起共同构建这个温暖的小窝。

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了三天,新娘从甜梦中醒了过来。待她从热恋热爱热被窝中恢复了理智,她看到了自己那个小窝外面是旧砖泥顶,里面的家具简陋陈旧,心开始凉了下来。不是开了糖厂吗?看来这个家要自己当了。新婚之初她把一肚子的委屈深深地埋在心底,“反正来日方长”,自己劝着自己。心中的痛苦慢慢地滋长起来。这痛苦初上眉梢,便被新郎看到了。不旋踵,痛苦慢慢地从眉梢传导到了脸上。

痛苦不一定变成仇恨,但比变成幸福容易得多。新娘难看的脸色全家人都心知肚明。万福便跟万龄提议先盖新房。万龄一听,说现在土匪太多,这年头收成不好,穷人们养不起土匪了。就连咱们堂弟凤池都扛起枪开创了咱县共产党武装大队了。咱们只有夹尾巴做人一条路。除了扩大简易厂房外,只有即不盖豪华住宅又不买地,对外都说糖厂赚到的钱还没有还清债务,才有人相信。欠着孙家的贷款暂且不还,能掩人耳目。对大哥的话,万福万和历来都打心眼里钦佩。

又过了些日子,新娘实在忍不住了,便跟万和耍起了脾气。她已经知道这个家因为二老去世的早,大哥在两个弟弟面前就挑起了父亲的担子。在两个弟弟眼里,大哥比父亲负责任,不喝酒不赌博,而且非常勤劳。大哥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更比海洋深。可新娘认为现在万福万和有妻室了,不应该还是大哥一人说了算。小俩口没说几句她就直戳了当地跟他摊牌:
“不是你跑外吗?”
“没错”,万和应着。
“那只有你一人知道赚多少钱,是吧?”
“大哥二哥都知道,因为我如实告诉他们。”
“你以后是不是先告诉我?”
“那怎么可能?你个女人家知道这些干什么?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你们到底赚了多少钱?”
“这事只有我们哥仨知道,世界上任何人都不知道。”
“二哥肯定告诉二嫂。”
“绝不可能!”
“钱由谁来保管?放在哪里?”
“由当家的保管,这你还用问?”
“既不盖房也不买地,那些钱干什么用?”
“等到天下太平了,至少土匪少了时,再盖房买地。”
“钱放在哪里?”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只是把我当外人。”
“唉,我也不跟你吵了。我心里明白让你住在这破房子里是对不住你,但我向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钱放在哪里。我又不管钱,你也别难为我了。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会住上宽敞漂亮的豪宅,也会雇几个老妈子专门伺候你。”
“不行!这个家要么分开过,要么我也有发言权。”
“分家?现在是三世同堂,就是将来四世了,也得同堂啊?据说城里人有闹分家的,可农村还没见过。”
“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就要分家!”
“你个女孩子家别胡思乱想了。我在大哥面前都觉得自己刚脱了开裆裤,以后家里的事你女孩子家就别打听!”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嘴唇在无规则的抖动。

万和十分后悔当初没告诉她这糖厂还没有赚到钱,他觉得骗她有伤天良。可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什么事都是越抹越黑。新娘把牙咬得嗝嗝响。痛苦升级变成了愤怒。

在每日怒目而视的沉默中俩口熬着日子。万和知道自己只有忍一条路,一旦吵起来被大哥听到,那种自责给自己所带来的痛苦宛如一把尖刀插入自己的心脏。新娘渐渐地发现丈夫有一个绝不能碰的底线:大哥的无上权力。至于这权力的来源没有自幼失去父母经历的她毫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甚至根本理解不了;然而,对于万和来说,背叛大哥还不如选择打光棍,甚至去死。大哥长自己十八岁,是大哥把自己抚养成人。这份养育之恩使他时时刻刻想着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伤害大哥,也使他在江湖上无法忘掉“义”字。

当痛苦升级变成愤怒之后,双方如同水火。白天万和忙于糖厂的事务,心里总算有一点儿安宁。一到晚上,在美女那魔鬼身材的诱惑下,荷尔蒙催促着他拉下脸皮向对方讨好。对方每每抓住此机会向那不可逾越的“底线”冲刺。她渐渐发现,不论万和如何气急败坏,他绝不大吵。原因就是他害怕大哥听到。她就抓住了这一点,当万和在她枕边火烧火燎意欲难耐时她也敢公开拒绝。万和每每都是无可奈何地放弃非分之想。他不能当性的俘虏,出卖“底线”换取性福。万和晚上痛苦,但白天由于糖厂事务繁忙能把烦恼丢在一边。

白天晚上都痛苦的是美女,她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便抱怨老天爷拿自己的命运当核桃车玩,甚至交给了风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憋在心中的痛苦连连升级,便由愤怒转成了仇恨。仇恨入心必然发芽,苦恼的是她找不到发泄仇恨的途径。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之处境者,无争也。可年纪轻轻的她不死心,宁肯无情地自己折磨自己也对“哀大”不认帐。一定要有争,争理争利争尊严,一句话,争美女特有而且是别的女人没有她也应该有的那种权力。可一旦走了火如了魔,后果十分可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难以经营的夫妻感情

万龄对三弟俩口的紧张关系并非一点不知情,但小俩口感情的细节他当大哥的无法过问。尤其是她久久都没怀孕,其中道理他更不敢乱猜测。但小俩口感情不和的程度令他担心。他没想到的是人家对自己权力过大而不满。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许他会同意分家,或者把钱交给她来保管。万龄是个厚道人,只知道当家的难处,自己有责任把担子扛起来。那年头除了慈禧外,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年轻女人对当家感兴趣。

万龄害怕无意中触动万和的痛处,便当着万和的面对万福说,家里并不缺钱,该给老婆孩子买的就大手大脚地买。这话倒使万和感到自责。由于老婆吃的穿的什么都不缺,平时也想不到给她买点什么。常年忙于糖厂业务,这些小事也就忽略了。尤其是老婆从不计较这些小事,只知道她对权力感兴趣。听到大哥的话,突然觉得见到了黎明的曙光,说不定从这个角度对改善夫妻关系有所突破呢。三天后万和又去了天津,回来时带回了一大兜子礼物。有丝绸缎子衣服,也有头发卡子小玩意儿。除了穿的也有不少点心小吃。

到家后笑着把这些礼物往媳妇跟前一放,说道:跟你不同,我这个人过穷日子过得太久了,不知道如何当丈夫,给个面子吧。媳妇一听,有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感觉。她把一件丝绸衣服往身上一比划,一种暖流涌上心头。她的理智提醒她这到底是不是丈夫懂得爱自己了,便问:是你想给我买的?她故意把“想”字加了重音。万和一听,觉得这可是讲大哥待人厚道的良机。为了改变她对大哥的成见,便张口说出:是大哥让我这么做的。

本来在她面前不能提大哥二字的,他想也许今天开个头这样以后就可以沟通了。可以告诉她这么多年日子是怎么在大哥的带领下熬过来的,这些家史以前根本不能提的,她不让说有关大哥的事。媳妇一听是大哥的主意,立刻把衣服放回袋子,说:二嫂穿上最合适,我还有没穿过的新衣服呢。

万和哪里知道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他发现女人的心,天上的云;有风便舞,琢磨不透。可话说出来了,想吞回去就没门了,便自责地唉声叹气起来。这件事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美女对万和失望到了极点,剩下的只有仇恨了。如果说她一直为嫁给万和而痛苦的话,她现在最痛苦的是找不到复仇的途径。打从“夫为妻纲”的年代起,冷言冷语与自杀是女人的选择,但离婚不是。跑更不行。女人有通天本领也只有三十五计,没有上计。然而这第三十六计对她有着极大的引力。

糖厂的规模就这么扩大着,小俩口的日子也就这么煎熬着。媳妇本想嫁过来后一展身手,把聪明才智奉献给丈夫、奉献给自己、奉献给丈夫与自己共同的家。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对万和的心已经死了,连魂都没剩下。万和还没有死心,她以为女人有吃有喝剩下的就是生儿育女。她还小,虽然结婚三年了,可她现在还不满20岁。他要寻找机会改善俩人的关系。

机会终于来了。万福决定去酬谢孙钱柜,万龄也决定一同前往。两位哥哥都走了,她认为万和这回一定利用这天赐良机好好教训教训自己。她想,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不死就不服,绝不给他留下先例。二位哥哥走远了,万和把门闩上,径直往里屋走。她听到了闩门的声音,浑身机灵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严阵以待。打死也不服。

万和说,给你看一件东西,别让任何人知道。说着,他拿出了一个元宝。这银白色发亮的东西她听说过,但还真没见过。万和说她该回娘家看看了,拿着这银子,该买什么你就随便吧。这个元宝可换一大堆票子。

她愣愣地站在屋里看着元宝发呆而一时语塞。大脑里塞满了应付挨打的姿态与反击咒骂词语,她为那些词语的龌龊简直不堪入耳而满意而自豪而星光灿烂。现在她发现这些原先准备好了的战争武器竟然因自己的误判而作废了。她缕了缕思绪,渐渐地陷入了迷茫:难道他对我还没有失望?我自己该不该改弦更张,放弃美女的那种权力?她闭上眼睛反复思考着。难道一个元宝就使自己改变初衷?改变了又怎样?如果不改初衷,那结局又是什么?她自己盘问着自己。万和不愿意打搅她的思路,就给她时间思索,自己出去操劳糖厂的事务去了。

她在屋里开动了脑筋苦苦想了一天。她发现导致自己不能自拔的是:一块元宝到底值多少钱?可能是一个庄稼汉劳累一辈子也挣不来的,不然自己老爸家里怎么一块都没有?最后,她能肯定的是:这糖厂赚的钱绝不止几个元宝。

晚上,她的大脑由于超负荷运转了一整天已经疲劳的不能转了。吃完晚饭上了床,万和体贴地靠近了她。他知道美女好面子比男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似乎觉得今天有了点感觉,但并不强烈,只能算是没有拒绝的念头。在万和眼中,她的默默无语就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打从结婚过了三天的“蜜月期”算起,已经打了三年光棍了。他身有体会地感叹过:二茬子光棍比头茬光棍难当多了!尤其是睡在美女身边。

万和从此绝不提大哥二字,他要慢慢地改造她。

三天过后,这第二个蜜月期就草草收场了。原因是大哥一回来就告诉万和他决定增加糖的品种和销售点。万和点头应承着。站在旁边的她突然感到万和是个在大哥面前唯唯诺诺的软骨头,便为自己嫁给个窝囊废而悔恨。即使大哥说的对,那也该商量商量是不?她没有跟万和吵闹,只是把那块元宝还给了万和,说自己没计划回娘家。就这样,二人又回到了冷战阶段。

过了不多日子,她发现自己的胃口不大对劲。她听妈妈说过,那是怀孕的反应。她茫然了,后悔自己没有把住关。可这小生命越长越大,自己当妈妈的自豪感与当窝囊废妻子的羞辱感交织在一起使他烦躁不安。再后来,小生命的蠕动竟然给了她无比快慰,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孤独了便兴高采烈起来。万和为自己要当爸爸了而欣喜若狂。因为这小生命可能会给这个小家带来温馨起来的机会。十月怀胎,孩子呱呱落地,还是个带把儿的,可乐坏了全家老少。

转眼间孩子一岁了,他那人见人爱的小脸蛋总搀杂着淘气的神情。万和对妻子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而感激不已。他认为她迟早会理解丈夫,只是时间问题。她还年轻,时间有得是。要慢慢地熬,百熬成精。糖厂的糖要熬,糖厂的名气也要熬,时光本身也要熬。媳妇也不例外,也得熬,总之一切都要熬。什么黄鼬皮蜈蚣腿,只要一熬,就成了治病的药。没有什么植物动物一熬不成中药的。中华文化之精髓如果用一个字概括的话,那就是“熬”。想到熬字,万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日子就得这么熬着,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当锅底都熬胡了的时候,他还浑然不知。送一块元宝的温情却闯下了大祸。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八)移情

万福发现每个工人从头到尾一直干下来并不合理。有人拼命干而有人怠慢。质量也参差不齐。他瞑思苦想找到了一个办法:整个加工工艺搞成一个过程,而每个人只干其中的一步。这样一来,不仅没有怠工现象了,而且效率高了一倍。质量监测十分简单。

随着糖厂规模的扩大,哥仨认为管理长工们的任务不能再由万福担当了。万龄提议找个管家来唱黑角,主人唱白角。主人一旦得罪了长工,晚上给你放一把火你就惨了。万和想起了孙小造,他虽然长得象个黑人,但心不黑。万龄万福也同意,小造就这样当上了管家。

小造出身贫寒,加上其貌不扬,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他为人正直,否则他就跟他舅舅得势去了。他舅舅是团长,地地道道的土匪头子。小造宁肯受穷,也绝不进染缸。别人问他为何不去跟舅舅闯荡江湖,他答复的很干脆:本来自己的外表就黑得冒油了,要是进那染缸,把心也给染黑了。打从当上糖厂管家后小造日夜操劳,对主人衷心耿耿。万龄哥仨对这黑皮红心管家十分满意。孙小造为自己得到了主人的信任也自豪不已。他工作兢兢业业办事井井有条,除了不知道帐目外,其它的事由他一手包办。批评起长工来一点都不含糊,他着实过了把当管家的权力瘾。

秋天来了,雨水也少了。一天早上,小造刚一出门,看到院子里枣树上的红枣和叶子把树枝压得发颤,才知道昨晚又下雨了。他自言自语讲起了民间谚语“四大脆”:雨后枣,露水草,少妇的奶头,童子的鸟。便踏着露水草伸手去摘那雨后的枣。树枝上的雨水一下子把他浇了个满头。他把鲜枣放在手心,定睛一看:红里透黑,黑里发亮,亮里发硬。这“又红又黑又亮又硬”的脆枣不愧是四脆之首。枣的表皮几乎被根系吸的过多水分给涨破了。把这雨后枣放在嘴里一嚼,那是货真价实的嘎崩脆。那叫个甜啊。他索性摘满了两个口兜,好送给三爷尝个鲜儿。

一进院儿,小造便喊三爷有好东西过来尝尝。没动静,小造便进了三爷的屋。便问:三爷在吗?三奶奶说他出去了。小造便把两口兜的脆枣掏给三奶奶。他虽然常见三奶奶的身影,但这么近距离观看美女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美女那两只忽闪忽闪亮晶晶的大眼睛时惊呆了,发呆发愣发傻。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人?他为三爷高兴。能享受到这等佳丽,皇帝也不过如此吧!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美人看出来了。她先看到了小造咤异的目光,接着看到了恶狼嘴边的口水,然后看到了光棍的窘态,最后看到了丑汉子在美女面前的羞耻感。

她打破了沉寂,把一个鲜枣放入嘴里,只听嘎崩一声,美女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脸是那么天然毫无做作之嫌,可它恰似灯前芍药月下兰花三春杨柳九夏芙蓉,美的烂漫,美的自然。含着枣的这边是玫瑰,没枣的那边是酒窝;这边的玫瑰粉里透红,那边的酒窝时隐时现;这边沁人心脾,那边撩人心醉。心,只有心,在动。眼睛和脑子都不动了。人只要动了心,地球的转动都感觉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样迈出屋的。抬头看了看雨后的天空,发现自己在踩着一片云彩随风飘着。好久嘴才能听使唤,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句:我的天啊!

小造的表情变化深深地触动了美女寂寞的心。虽然自己是一岁孩子的母亲了,可自己还不满二十岁。“多一个男人就多了一条路子”,她这么思索着。可又不时地嘲笑自己:天鹅岂能主动把肉送给赖蛤蟆?

打那以后,小造偶尔会迈进三爷的屋子去找三爷,顺便看看美女。每次都是没进屋先喊三爷,如果三爷在,他就不进屋了。要是三爷不在,他就进屋问问三爷什么时间回来。美女知道他是没话找话,三爷倒是没多心。他从没见到小造进过屋,每次都是抬腿往回走,在路上等着三爷。

美女的特殊权力驱使她不知在什么时候终于下了狠心。三爷去天津了,小造只是假装不知道又进了屋。一边喊着三奶奶一边问三爷在不在。三奶奶当场把他揭穿了:你要是不知道三爷不在,你应该喊三爷才对,怎么今天没进屋就喊三奶奶?小造的脸唰一下红了个透,惊叹三奶奶不仅美貌绝伦而且思维敏捷非同寻常。只是他皮肤太黑,红透了也是黑的,只是不那么干巴巴的黑,多了点水灵劲而已。

他刚要转身走开,三奶奶用手挡住了他。他有点恐惧,因为故意去欣赏三奶奶饱一饱眼福,实在对不起三爷。别说被轰走,就是三爷不提,自己也没脸来糖厂当管家了。可他万万想不到,接下来三奶奶一眨眼用眉毛给他送去了一大捆秋天的菠菜。他半天回不过神来。三奶奶告诉他:后天晚上回家吃完晚饭后回来到后院茅房后边的木柴垛后面等我。别太早,我得等孩子睡了。

小造按照三奶奶让他走的示意出去了,有了一大队“后”字,他不愁记不住接头的时间地点。他神魂不定,不知这下一步是否该如何走下去。不去吧,得罪了三奶奶,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近来在梦中的胡思乱想;去吧,对不起三爷。最后他决定,去还是要去,但要向她检讨自己的过失。今后绝不越雷池一步。有了这个伟大的决定,他泰然自若地按时赴约了。

他提前到了指定地点,心里敲着五榔鼓。三奶奶等孩子入睡了便起身前去后院的茅房。她没进茅房,直接见小造去了。小造刚要说话,她立刻用手堵住他的嘴。她把脸贴在小造的脸边嘴巴对着他的耳朵学着苍蝇的声音说道:从今以后,你要听三奶奶的,成不成?小造连连点头那意思是说,成成成!此时的他发现自己原先准备好的计划全部飞到爪哇国去了,在美女面前自己毫无主见了。身边有没有美女,就是不一样。

他知道今天肯定是要吃天鹅肉了,美女必与自己共赴巫山。他只是说有一个要求:就今晚一次,以后这事绝对不能干了,各自管住自己。三奶奶一听,便告诉他,今晚什么也不干。这地方这心情不适合干那事。小造听后不知所云,干那事难道还要去三爷的屋里?他对女人的胆子之大有点吃惊。

听到“你喜欢不喜欢三奶奶”的问话,小造点头如倒蒜。“那好,你可算得上个男子汉?”小造一听,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三奶奶要他干什么。“你要是个男子汉,那你就带我远走高飞吧。”她要探索第三十六计。

“去哪里?”小造吃惊的问。“越远越好,去闯关东!”三奶奶镇定自若。“闯关东?”小造疑惑起来。他把嗓音压到最低对着三奶奶的耳朵说:三爷过去常说他打算去闯关东,但开了糖厂娶了三奶奶后他再也没提那茬儿。三奶奶怎么想起去闯关东了?那里人生地不熟。我貌像丑陋,家无分文,怎么敢跟三爷比?再说了,咱俩私奔了,三爷就是踏破铁鞋也把你抓回来呀。

三奶奶告诉他,一不作,二不休。要是个男子汉,你就听我的安排。小造如入梦中,他只是点头应承着三奶奶的梦话。

三奶奶便把任务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一清二楚。然后示意他回去,自己便回屋搂着儿子做关东梦去了。梦中的关东是另一番天地:在那里,他和小造过着奢华的日子,自己当家作主。她让小造怎么着,小造就的怎么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九)美女的眼泪

按照三奶奶的吩咐,小造思索着砸明火的可行途径。在三奶奶看来,这事非常简单:让小造的舅舅带人持枪来一趟就齐了。可小造知道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他舅舅根本就不会同意。这叫盗亦有道。舅舅虽然是民团团长,事实上的土匪头子,但他主张兔子不吃窝边草。民团从来打劫都是到邻县,不是霸州就是固安,再远一点就是文安河间。对口碑甚佳的阎家兄弟开刀,小造觉得舅舅不会同意。那就放手不干?可这么个美女心甘情愿地放弃美好的家园跟自己这癞蛤蟆私奔,这等好事到哪里去找?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找他表哥去了。

小造找到了表哥,说有要事相求。表哥说咱俩从小在一起玩,就是让我替你去挨枪子儿也不能用“求”字。小造一听,心中大喜。说表哥你别笑话我,我来了桃花运。但你帮我这忙可不那么简单,因为一旦让你老父知道,咱俩可就完了。这事你一人还干不成,还得找个七八个帮手。

表哥一听,说不就是抢个女人吗,我边喝酒边抢都耽误不了你的好事。小造说,这事有条件,就是按照美女的要求一个人不能杀。只要把银子搞出来就完,因为你不能亲自带队,要命令他们不能动美女一个指头。而且这银子你要保管好,一个大子不能少。这银子是美女的,要在她和我私奔前交给她。

表哥一听,眼睛眨个不停,说他们那个破糖厂不是连债还没还清吗,怎么还会有银子?小造说这事我也半信半疑,要说这糖厂还真没少出糖,听三爷说是薄利多销先打开销路,赚钱是以后的事。俺家主子的话俺是从不怀疑,但三奶奶的话又不象是空穴来风。所以,有没有银子很难说,但至少要诈一下。不然,解除不了美女的疑虑。诈不出来,她也就死心了。

小造反复叮嘱表哥,如果真诈出了银子,无论如何要保管好,到时一文不差的交给美女。表哥说表弟你就放心吧,咋说俺也是个中队长啊,连这点事都给你干砸了我在江湖上就白混了。其实他那中队长的头衔只相当于正规军的排长,管辖三个小队共四十号人。

小造第二天就在糖厂前院后院仔细巡查了个遍。他看不到任何地方有被挖过的痕迹。他不死心又到老房基地前后院走了一遍。那里几年都没人住了,遍地野草。如果有动过土的地方,他肯定能看出来。他认为三奶奶是做梦想银子想疯了。

三爷从天津回来给孩子买了些吃的穿的也给三奶奶买了些上乘衣服。三奶奶就坡下驴,也就不再拒绝三爷的非分之想了。三奶奶对三爷不冷不热,倒是让他觉得很自然。

早上刚要吃早饭离上工的时间还早两个钟头,就听咚咚咚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那声音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给人以阴森的恐怖感觉。万龄哥仨立刻出去了。八个蒙面人头戴黑布脸罩,脸罩做成了个口袋状,只有两个小孔。因为孔太小看不到眼皮,无法认出这八人中任何一人。其中只有一人发命令,他有河东口音。他命令全家人都站在院子里,然后说只要把银子交出来就免于一死。

万福说这糖厂连本钱还没挣出来哪里来的银子?三奶奶也说,看这破房子能有银子吗?八人把枪拴拉得啪啪响。有河东口音的家伙无疑是个带头的,他命令点火。三个熬糖的大锅里面放满了水,然后命令哥仨站到锅里。万龄当机立断,说:老爷,这个家由我作主,别说没银子就是有银子他们也不知道。你把他们哥俩放了,要杀要煮对我来就是了。

带头的家伙说:“好好好,男子汉敢做敢当,佩服!”说完,就让万福万和从锅里出来了。带头的下命令点火。万龄站在大锅里思索着:宁肯自己死了这银子也绝不交。万龄当家当惯了,什么都自己看着办,这时他很后悔,自己应该把银子的埋藏地至少要告诉万福。自己死了以后这银子还能挖出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用眼睛叮看万福一下,然后朝正前方东边望去,再用手指数出三,然后数出五。

万福思考着这些数字的涵义。万福有几种猜测,估计能找到银子的埋藏处,他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这八个蒙面人看不懂万龄在搞什么名堂,他们也没那兴趣去猜测。他们只是奉中队长的命令行事,至于结局是什么与他们无关。中队长有令,对老大下手,但不能直接找老大以免让哥仨猜疑有内线。有一个原则:绝不能出人命。

万龄认为这八个蒙面人并不是要自己的命,而是要银子。因为自己明白没有任何人知道糖厂赚了银子埋在了地下,这必是诈劫无疑。所以这是意志的较量,当然自己也要做好死的准备。万龄临危不惧的气概使八个蒙面人震惊不已。带头的说话了:你快把银子交出来吧!万龄说,我没银子怎么个交法?家里的东西归你们了,看哪样值钱就拿走。你把我这把骨头煮了,卖骨头也只能换个泥娃娃。

八个蒙面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当头的又下了令:加木柴!锅里水暖人先知,万龄假装咬牙。其实水温只是有点烫,锅里的热气确实冒了出来。八个蒙面人想到中队长绝不能杀人的命令,有点坚持不住了。便大吼:你再不说就玩完了!快说!万龄知道也许这帮子土匪很快就会败下阵来,便继续反问说:没有银子我说什么?

锅底下的大火熊熊燃烧,把万福万和的心煮了个翻江倒海。皮肉痛苦的是万龄,心里痛苦的是万福万和以及全家老少。

三奶奶心里捉摸不定,要是放了他,这算是自己的失败。心里为大哥着急,可又不敢说出来。在她看来这道理再浅显不过了:你就把银子交出来算了,反正用不了几年又赚出来了。可她想,要是万龄死了也不交出银子,那还不如让他活着。她看了看带头的,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要银子的就是自己—这家的主人之一。当然这些他们是无法知道的。三奶奶后悔当初没交待自己使眼色控制局势这一条。

万龄知道自己死后这银子会被万福找到,也就等着死的到来。他实实在在舍不得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这倒不是说自己的命不比银子值钱,而是如果自己怕死而把银子交出来无论如何也对不起两位弟兄,对不起媳妇们,甚至对不起兢兢业业的管家和辛辛苦苦的长工们。大家齐心协力含辛茹苦毫无怨言才把这糖厂搞了起来。有的起的比鸡早;有的睡的比猫晚;有的干活受累比驴多。三奶奶这等美女嫁过来也没有住上好房子。这都是自己的过错。也许死才是唯一的对自己的惩罚,否则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到了这份上了,这帮土匪还不死心,看来他们要成全自己了。他想慢慢地被煮熬致死倒不如很快一下死掉少受罪。他想跑出来甘愿挨一枪。可另一想,这帮土匪应该是诈劫,不应该以出人命为结局。如果跑出来说不定还有别的折磨等着呢。他觉得还是再熬会儿。

万龄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带头的刚要放弃的一霎那,万福扑通给大哥跪了下来。万和也跟随着。接着全家老少包括三奶奶都跪了下来。这一幕把带头的给搞晕了:莫非万龄真的要死了?看来他们确实没有银子。也就是在他要张口的那一瞬间,万福哭着说:大哥,招了吧!这银子没了我们还会再赚回来。

万龄听后十分恼怒,这等于宣告自己失败了。可万福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如果自己不招,死的就不是自己一人了。万龄从锅里走了出来,老泪纵横,悲愤交加,泣不成声。

万龄带队挖出了一筐元宝,领队的悉数拿走了。万龄捶胸顿足悔恨自己没有把银子用来盖豪宅。夹尾巴做人也没得益。万福万和不这麽想,他们庆幸大哥安然无恙。
面对着眼前全家人悲痛欲绝的惨景,三奶奶流下了两行泪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买枪自卫

按照吩咐,小造要劝说长工们全部回家。长工们都不肯离开,这不仅仅是他们的饭碗被砸了,而且对自己亲自建立的糖厂有依恋之情。个个对这帮土匪大白天砸明火义愤填膺,也对糖厂赚了这么多银子而吃惊不已。打发走了长工们,小造奉命处理糖厂的善后事宜,万龄哥仨分头找人去了。小造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去三奶奶屋里计划闯关东的具体步骤与时间安排。他建议当晚出发,他把马车赶到后院的马路上。

三奶奶听后摆了摆手说现在根本不是逃跑的时机,万和会骑上凤池的白马追将过去。论打斗,你小造哪里是他的对手?再说了,他拿上凤池的手枪你我还有命吗?所以,现在你立刻去投靠你舅舅,估计万和可能还有私房钱在天津。你去了民团后他一定会让你帮他买枪,因为他对你毫无戒心。他想枪都想疯了。到时见机行事,把他买枪的钱也弄过来。我想好了,这样一来我们逃跑时你也有枪了,他追赶我们也只能是单枪匹马,我们可以招架得住。小造听后连连点头,内心里佩服美女的远见卓识与冷静思考。

万龄找县长报了案,看看有没有可能把银子追回来。县太爷孙继之与阎家有数代交情。他听完案子的来龙去脉后,帮助万龄分析匪徒所属派别。首先,这事不可能是余贵干的,虽然余投靠阎风池的共产党是投机性质,但在这时他不可能打劫阎家。要是民团干的,那也是下属所为,除非小造是主谋。小造的舅舅此时绝不想跟共产党兵戎相见。县太爷的国民政府之所以不扫荡民团这帮土匪就因为实力相差并不悬殊,县政府武装虽然人多势众,但只有100条枪。如果去剿民团土匪,有60条枪的共产党必然趁机抄后路跟国民党大打出手;如果听从蒋介石剿共的命令,有100条枪的民团必然与共产党合围国民党。 那年头县太爷不是没钱买枪壮大队伍,而是有钱买不到枪。

此时此刻,这小小县城就是一部三国演义。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阎家虽然无官无势,但与这三派都有瓜葛。余贵靠拢了共产党,当上了团长,政委就是阎风池;县太爷孙继之跟阎家是世交,尽管他待人傲慢但不至于见死不救;阎家开糖厂管家就是孙小造,孙的舅舅是民团团长。这也是当初万龄万福同意万和提议小造当管家的一个重要因素。

县太爷接着分析说,除了这三股势力外,个别单枪匹马者无法搞到八颗枪。可是这些流寇要是联合起来倒是能凑足十几条。可这帮子个人英雄主义者脑子里谁都装不下谁,谁也不服谁。县太爷想到这里,眼前一亮:莫非是王义成组织起来的?万龄摇头,说跟万和关系最铁的除了小造就是义成了,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县太爷搞不清楚的是这到底是有内线还是诈劫。万龄否定了内线说,因为只有哥仨知道,连媳妇们都不知道糖厂赚回了银子。因为没有线索,县太爷觉得无能为力。尤其是现阶段他不能说提审谁就提审谁。万龄表示理解,便起身告辞。送到门口,县太爷说只要有线索就立刻告来,县政府一定光明正大地去逮捕劫匪,趁机打击反政府势力,不管它是民团还是共产党。

万龄回到家,万和正与万福商讨重开糖厂之策。二人达成两项共识:首先,糖厂不能半途而废,要开下去;第二,必须要买到枪以保护家庭财产与人身安全。万龄听后没说话,因为自己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管这个家。既然两位弟弟同意的事,那就由他们去了。万福万和迫不及待的想听万龄的意见,他有气无力地说他同意二位的计划。但提出了如何搞到买枪的钱,以及即使有了钱能否搞到枪的疑问。万和建议把老家的房基地卖了,然后再去天津黑市上打探路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万和找到了许文祥,说老家的房基地打算卖掉。许文祥天天做梦能把这块房基地搞到手,因为他有三个儿子,盖房这房基地就成了头等大事。这块房基地正处他家与万和的叔叔家之间。许文祥是万和过去的邻居。打从万龄哥仨逃难搬走,万龄的叔叔就想着这块房基地。许文祥做梦都想:要是能把这块房基地搞到手就能一家人四世同堂住在一起了。许文祥听了万和要把房基地卖给他的话后半信半疑,因为他知道万和的叔叔毫无疑问也梦想着这块房基地。

许文祥问这竹杠要敲到二百现大洋?万和说二百现大洋绝对不卖,然后伸出四个指头。许文祥听后舌头伸出老远。万和说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不然,我叔叔和你争起来,四百都打不住。许文祥说家里就有二百,等明年再给另外二百。万和说等着用钱花,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为何不找叔叔的原因,因为他一是拿不出来,二是即使他有也不肯一次付清,以后能赖就赖了,这是叔叔的性格。只有出现金,叔叔那儿的面子还有地方放。许文祥对此非常理解,他知道即使出现金,万和的叔叔也会大骂这侄子胳膊肘往外扭。许文祥卖了一块好地才凑足了四百块现大洋。

万龄不敢相信一块房基地卖了四百,他高兴的表情依然压不住内心的惭愧。他一直想着回老家盖房,只是那地方太小没法开糖厂。现在把祖宗留下的房基地给卖了,算是地地道道的败家子。想到有了枪,糖厂又可以开起来了,他的心理平衡了许多。

拿到了钱,下一步就是搞枪了。万和准备去他熟悉的天津小站。那地方自从袁世凯到那里练兵,经历军阀混战,枪支散落不少。决定第二天起早动身。十分凑巧,晚上小造来了。自从被砸了明火糖厂被迫关门后,小造仍然是常客。据他自己说是因为走投无路去了舅舅那里,经过表哥举荐当上了小队长。万和问他听没听说过哪里能买到枪,他说给打听打听。他十分赞成买枪重新开糖厂,并说一旦糖厂开业,他立刻回来当管家。

过了两天,小造说枪有了着落,就在固安县。价钱已经谈好,10块大洋一颗。据说是德国造,货真价实。四百大洋四十颗枪外加免费四百发子弹,万和不知道是值还是不值,但小造办的事不会有误。便同意与小造一起去买枪。小造说他一定与三爷前往。万龄万福高兴不已,有了枪,在加上与县太爷、共产党、民团这三大势力都能说得过去的关系,以后开糖厂就有了自卫能力。这也算是靠自给自足起家的本县第四大势力,今后这糖厂就旗帜鲜明地理直气壮地开起来,夹尾巴做人不成那就明目张胆地当富豪。

按照小造的吩咐,他表哥把四十颗枪运到事先安排好的接头地点。万和与小造套上马车就迎着黎明的曙光出发了。只有45里路,车嗖嗖马啸啸一路风尘,天一亮就到了目的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公平君子坦荡。四十颗枪装入两个麻袋放在板车上,然后把四个草料麻袋压在上面,一路顺风往回走。

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上,从路两边的高粱地里突然窜出四个蒙面人。这四人个个手持着枪,一人先跑过去把小造的脑门给顶上了,另一人拉住了马用枪顶住万和的鼻子。另外两人先搜衣兜,拿走了小造几块钱。

三个劫匪对只截获了几张票子扫兴而归时,用枪顶着小造脑门的那个家伙给已经起步的三人下了命令:别丧气!看看车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三人说那些草料麻袋值个屁钱。但不敢抗命,便有气无力地上了车。三人意外地发现了下面的麻袋特别重,打开一看是枪。三人便把两麻袋的枪从车上卸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便让万和与小造二人走开。

一路上小造哭得象个泪人,说就是去抢去砸也要给三爷搞到四十颗枪,不然这辈子对不起三爷。也愧对男子汉来世间走一遭。

万和晕呼呼到了家,小造看上去也神智恍惚。万龄万福劝了他们二人,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晚上小造去了表哥处把四百块现大洋如数取回,借助月光在蛐蛐的伴奏下把装着钱的盒子埋藏在自己家两间土房子中间的土墙里。他不敢点灯作业,体会到了老鼠生活的难处。虽然现在身无分文,可这笔钱自己一分也不能花要原壁归赵,他自己想要是美女得不到这笔钱,这保管员当的窝囊透了。钱是重要,但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哪里是钱能买得来的?想到这里他心里直犯嘀咕:我哪儿配得上她?她爱我什么?这不是梦吧?可这活生生的现实又怎么会是梦?仔细一想,要只是梦那到好了,虎口夺食后果不知如何,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想到此,它不禁打了个冷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一)打进匪窟

万和的眼睛里无泪,整个身躯象一座即将爆炸的火山。糖厂不能开了,家财被砸了明火,祖上留下来的房基地也卖了,四十颗枪不翼而飞了,所有的钱都化作了云烟。一无所有了,只有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他抬眼看了看星斗,仿佛整个天空都是火焰。事情到了这份上,也只有拼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性格暴躁的万和。他要以十倍的疯狂百倍的热情来复仇。良民被逼到了极点便有了当土匪的念头,他要找到砸明火的那帮土匪报仇。

那帮子人到底是属于哪一拨?

万龄万福在抽着烟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一切。万和进屋扑通一下给万龄下跪了,一直紧握着拳头的手摊开在地上时仍是白色,血液早都上移了,以致脖子后面的两根青筋暴起,毛发倒竖,眼里泛着火光。嘴里哽咽着说自己不甘心这个家就这么败了,自己要拿起刀枪,望大哥宽恕。话语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时带着枪药带着子弹带着火舌。万龄万福能辨认出这声音不是呐喊的嘶鸣而是鬼叫的哀嚎。声音在屋里震颤着,地面都在抖动。看着万和怒火满腔即将爆炸的身躯,万龄感觉到空气在燃烧大地在颤抖,他挥了挥手,看来我是当不了这个家。以后的事你们哥俩商量着办吧。第二天,万和找到风池,打听参加共产党复仇的可能性。

“我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凤池开门见山地说,“你要知道我们共产党是有组织有纲领的革命队伍,我们的目标是消灭一切敌人,夺取政权,建立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就没什么的新中国。”万和听着凤池的高调觉得他是喝高了。便直戳了当地说自己参加共产党的目的就是参帮入伙报私仇。凤池再次告诉万和,共产党虽然不允许报私仇,但共产党要消灭所有土匪,这最后也等于给你报了私仇。新中国一旦建立,不要土匪就没土匪。不过,你参加共产党后要以党的组织纪律为行动纲领,不能只想着报私仇。时时刻刻以党的大局为重,还要随时准备为共产主义献身。

万和过去虽然听凤池说过这类话,但今天才觉得这共产党有宗教性质。要信仰共产主义,包括它的制度,它的理论,尤其是对它必然成功的信念不能怀疑。至于为何它一定能成功,你就别打听了,它不是普通跟随者要考虑的内容。

万和问及共产党为何要杀富人,这跟土匪打家劫舍有何不同。风池苦口婆心也算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共产党杀富济贫的远大目标就是建立不论何人,要什么有什么的人间天堂。这跟土匪打劫富人是两码事。

万和想的是为自己报私仇,对风池的政治课免费教育从左耳进右耳出,脑袋成了风箱。看到借加入共产党而报私仇无望,便起身告辞说去找义成问问他的建议。

到义成家跑了三趟都扑了空。最后决定晚上去碰碰运气。刚一敲门喊义成,便听到义成从厢房的房顶上说我在这里。厢房的房顶是平的,平时用作晒谷子用。义成晚上在房顶上睡觉一是凉快而是遭夜袭时能逃跑。

义成早已得知万和的遭遇,只是他不能捅破一层窗户纸:自己身边有吃里扒外的内线。平心而论,义成对是否有这层窗户纸也不敢绝对肯定。猜测归猜测,说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出人命。义成问万和下一步该怎么走,万和说要入伙扛起枪,便把见凤池的事和盘托出。

义成说凤池的话讲得有理,这江山将来可能姓共,就因为它对穷人有吸引力。这也是为何国民党剿共越发吃力的根本原因。也是为何奸诈的土匪头子余贵会屈身投靠共产党的原因。但他建议万和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去加入共产党。因为这县里的共产党凤池是政委,余贵是团长。凤池势单力薄,军权掌握在余贵手里。一旦有风吹草动,县国民政府有信心竭力剿共,余贵肯定拿凤池的首级去换取国民政府的招安。到那时,凤池的追随者包括阎丙和你都是殉葬品。

万和对义成的分析点头称是。二人断定凤池迟早会死在余贵的手里。义成告诫万和说要往远处看,加入什么党派非同小可,站错了队不仅自己身首异处,连后代都会跟着遭殃。

远走高飞去加入共产党,为共产主义献身,这不是万和现在考虑的事,他考虑的是如何报仇。而仇敌肯定就在本县,所以他不认同义成远走高飞加入共产党的观点。但二人都看透了执政的国民党难成气候,二人对不加入国民党有共识。万和提出无论如何设法先报私仇,因为现在加入共产党说不定在私仇还没报之前就为共产主义献身了。义成对此表示理解,但对于如何报私仇,义成摇头叹息,心中的话说不出来。

义成最担心的是那么出众的美女会死在万和手里。要是万和听了自己的劝告加入了共产党,就凭共产党那种宗教性质的洗脑宣传也会使他有了远大理想而放弃私仇,这样,美女也就能逃过此劫。问世间形形色色的男儿,不怜香惜玉者能有几人? 但当万和问及到底砸明火的土匪来自哪一拨时,义成实话实说最大的嫌疑是小造他舅舅的民团。万和认为即使如此,小造也不会是吃里扒外的内线。

晚上,小造提着一瓶酒来了。如同一家人一样,四条汉子喝了起来。他们第一次喝起了闷酒。谁也不说一句话,连让酒敬酒劝酒的心情都没有。沉闷了片刻,三奶奶进了屋。她打破了沉寂,说破财免灾,这下咱们阎家绝不会出事了,否则这年头人命都难说。万龄万福听后连连点头。不论如何,在这土匪横行兵荒马乱的乱世年代,不出人命就是福。

其实三奶奶的话是说给小造听的。三奶奶说完后就回去陪孩子睡去了。

每个人都在闷闷地思索着今后的打算。三奶奶认为现在是与小造准备逃跑的时候了。闯关东要往东北走,但南边的天津北边的北平西边的保定都有火车站。她打算去西边的保定,从保定承火车去东北。临走前第一要务是把那筐元宝从小造的表哥处取回。
小造从三奶奶的话语中清楚地知道她绝不许小造杀了万和,要人家的钱就不能要人家的命,不能又打又罚。三奶奶做事有原则,就是不能把事做绝。如果为了逃跑顺利而打死万和,凤池义成都很可能去追杀,即使义成凤池不管,将来大雨长大了,这后爹杀亲爸之杀父之仇也难免不报。退一步讲,即使孩子将来不报复,那老天爷也会报应。

三奶奶这些道理小造心里边也认同,但他不想去闯关东。那里人生地不熟,自己又没有什么本事,要是碰上一帮子劫匪别说银子没了,自己的命都难保,美女就是人家的了。到头来是自己给陌生人做嫁衣裳。留在本地,这美女照样能得到。那就是:借刀杀人干掉万和并不难。然后杀人灭口,名义上又为万和报了仇。这么年轻的小寡妇出嫁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么一来,美女就明媒正娶的到手了。

万福在考虑如何把日子撑下去,他琢磨着自己自幼学得的各种手艺。万龄这些天来都在自责,当初应该把银子用来盖豪宅,至少也应该埋在两处。他决定今后这个家自己让位了,由万福万和商量着办,自己不再当家了。

万和在琢磨如何报仇,他认定永远也不会再开糖厂走发财之路了。这年头有钱没用,要有枪才成。他看到小造腰间的手枪就想跟小造一起去当土匪,他内心里也认同义成的看法:砸明火的土匪来自于民团,就在小造的身边。便决定深入虎穴。

万和不能告诉小造自己要深入虎穴,但说要拿起枪,跟小造一起去民团。他的话讲出后,万龄不再吱声,万福也拿不定主义。倒是小造坚决反对,说三爷你可不能跟我比,你有妻儿,要是有不测,到时追悔莫及。万和说顾不上那么多了,男儿要有血性,不能怕死而甘受欺负。小造又劝了一阵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万和入民团去当土匪的要求。小造知道到了民团找机会干掉万和易如反掌,内心的高兴劲儿憋在了脸上,显得红光满面,借助酒的力量才给掩盖了起来。

凤池得知万和当了土匪便为他惋惜,为他遗憾,为他后怕。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真入了虎穴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万和不怕,到这份上,他要拼命了。
经小造的周旋,万和当上了小造的副队长。过去的主子现在是副手;过去的管家现在成了老爷的上司。为了报仇,万和管不了这么多了。

万和三天后腰间跨着手枪回家了,穿着军装的他更加潇洒,把媳妇给吓了一跳。三奶奶心里直打鼓。她知道这样一来自己能否走成很难说,恐怕夜长梦多自己的事情一旦暴露自己的小命都难保。她有点后悔,反思自己玩得是否过头了。尤其是大哥并不象自己现象的那么贪权,现在他不再当家了。就连万和去当土匪他都不置可否。这件事使三奶奶十分震惊,她以为大哥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万和去当土匪的。

她搞不清是自己对大哥的判断有误,还是大哥已怀疑上了自己对他当家不满而招来劫匪。“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乃人间常识。她暗自庆幸万和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平心而论,万和只知道媳妇那妩媚娇柔的身躯是钢铁做的,但不知道那钢铁中间还有炸药。

晚上她思索着这场戏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还是走为上计。想到给小造的暗示十分清楚,那就是绝不能出人命,三奶奶才心安理得的进入了梦乡。至于不杀万和而顺利逃走的计谋,她已运筹帷幄。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天又有不测之风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二)情义无价

万和在民团呆了两个月,对他那只宝贝手枪爱不释手,人不离枪,枪不离人。可除了学会玩弄手枪外对案件的进展毫无所获。但他对“盗亦有道”有了深刻地了解。而且断定砸明火至少不是团长下的令,但他无法排除是该民团下属土匪所为。 当初打入匪窝就是要深入敌人心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平白无故怀疑小造这么忠诚的人没道理,关键是小造本人并不知道糖厂已经赚到了钱。

小造对万和十分热情,几乎跟他寸步不离。就连他跟谁交朋友小造都了如指掌。万和倒也没多想,他天生就不是多疑之人,在加上他对义气看得太重,无法产生怀疑自己朋友的念头,对他来讲那简直是一种罪孽。相比之下,小造倒算得上是知己知彼。这样一来,二人斗智如同明眼人打瞎子。在老天爷眼中万和就是瞎了眼。

万和家有妻儿,自然常常回家。小造光棍一条,每天在团里厮混。打从万和去了民团,每次回家小造都主动提出与他作伴,总是先到万和家喝上两盅,也顺便看看美女情人。只是他与情人没有联系的机会。此时的三奶奶如同惊弓之鸟,万龄哥仨便是惊鸟之弓。每天晚上她都和衣而睡盼望着小造夜间到来与他夺路而逃去闯关东。只是小造对闯关东毫无打算,他要寻找杀死万和的机会。唯一难过的一关就是他舅舅—讲究道义、良心未泯的民团团长。

小造跟表哥商量此时已骑虎难下,望表哥给予指点帮助。表哥难当,不帮忙吧,对不住表弟;帮忙吧,杀万和实在难以下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是万和重义气有人缘,口碑甚佳。

毕竟是表兄弟,表哥最终还是答应了表弟的请求。小造叮嘱表哥杀死万和的计划一定要考虑周全。表哥听后也骤起了眉头,虽说万和被埋在鼓里,明眼人打瞎子算是手到擒来,可团长老爸那一关实在难过。 团长不仅仅是盗亦有道,风驰那拨共产党武装也够这帮人喝一壶的。再说了,县太爷的国民党也会趁机灭了这帮土匪,来个国共合作。单枪匹马的王义成要是确知是小造干的,别说小造了,他舅舅那个团长的脑袋都保不住。

此时团长考虑的是被国民政府招安还是学余贵投靠共产党。现在还看不出来未来的江山到底是姓国还是姓共。投对了,座上宾;投错了,阶下囚。在这节骨眼上,民团的人要是被打死了,此时的团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当初收了万和就是给将来投靠凤池的共产党留个路。

小造的表哥帮助小造分析:要是查出万和既不是被共产党也非国民政府所杀而是咱俩所为,恐怕团长他绝不姑息自己的亲属以严军纪,尤其是他不能容许断了投共的路。所以,给共产党和国民政府栽赃基本上没门。剩下的唯一途径就是万和在回家的路上碰上了劫匪。我们只好这么办了。

小造说有三个要考虑的因素:一是自己不能亲自动手,因为到时定力不足可能杀不成。再有就是在本团恐怕找不到对万和开枪的人,因为万和跟各位没有过节,平时都仿效我尊称他为三爷。所以最好到外边花钱雇杀手。最后一条是我必须随他一起回家,否则每次都如此只是这次他被杀了而我没回家,我的嫌疑犯是坐实了。那样的话即使舅舅那关能糊弄过去,别说阎风池就是王义成我根本就躲不过去,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美人的事就别提了。

经过深思熟虑,截杀万和的方案终于制定出来了。

得知万和明天要回家,小造也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说这次要带瓶原装酒回去,痛痛快快地喝一通。说着便拿出来了一瓶西凤酒,馋的伙计们直吧唧嘴。都说三爷的面子大,没人能比。小造顺势把那把洋刀子从三爷的口袋里掏了出来,在伙计们面前炫耀了一番。说三爷满身洋货,这刀子能折叠。伙计们还没见过这玩意儿,便凑过来看个究竟。三爷实在觉得小造对自己忠诚,便大大方方的说这把刀子就归你吧。小造喜上眉梢,笑不笼嘴。他这么做一是表明将来案发后他决不会是凶手,另外她对三爷这把刀子也是畏惧的很。在没有枪的情况下,一把刀子就是凶器。小造胳膊腿儿粗但心细。大意失荆州的道理他自己从与三奶奶的故事中认真体会出来了。阎家三兄弟的大意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银子、美女,还会有性命。

晚上小造与三爷寸步不离。另一支队的一位中队长请小造去喝酒,他因无法拒绝才无可奈何的离去了。

小造认为这位中队长是他的心腹。这位中队长有个外甥女,到了出嫁的年龄了。他想到了老实巴交的小造。酒过三巡,便向小造提起此事。小造虽然嗜酒如命,但他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小造也是好面子的汉子,只好说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沾酒就醉的他竟然吐出了真言,说身边有个美女。中队长听后十分吃惊,便问怎么没听说过这档子事。小造在酒精的作用下把自己要杀死万和的计划给说露了。那位中队长假装没听到,便引开话茬云山雾罩起来了。回到家后小造对喝高后说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第二天一早就被表哥喊去,说团部有新命令。

这位中队长跟万和只有一面之交,因为不属于同一支队,没有所属关系。但他彻夜未眠,觉得小造如此丧尽天良自己决不该见死不救。别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了,你一口一个三爷的叫着,竟然夺主人之妻。天地良心难道都喂狗了?想到这里他便寻思救万和的途径。碍着小造与这团长的关系,他需要在搭救万和的同时保护好自己。他自言自语道:平心而论,团长对自己不薄,救万和只不过是良心驱使。

万和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位中队长,他给万和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超树林子里走去了。“有什么急事吗?”万和急切地问,中队长说实在没机会给你送行了就只好在这里见你最后一面了。中队长的话使万和满头露水。“有人要杀我?”万和大惑不解的问道。中队长点了点头。“为什么?我没得罪谁呀?”万和惊讶起来。中队长提示道:“听说嫂夫人乃仙女下凡,这难道还不是天大的理由吗?”万和愣愣地看着中队长的表情,说这也太离谱了吧,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毕竟没人跟她谋过面啊。中队长只好把话说穿,因为时间要紧,便提醒他只用了几个字:“何止是谋面?”

一语警醒梦中人!“原来是他!”万和气的七窍生烟,肺都要炸了。他猛然想起一串串往事,尤其是在买枪回来的路上,小造两只眼睛似乎不够用的,有时冒出象晚上狼眼似的绿光,有时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只是那时认为他是吓的。此时的万和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他要怒吼,他要疯狂。顺势把手枪保险打开了。中队长看到万和抖动的嘴唇铁青的脸色,后悔自己捅了漏子。便唉声叹气地说,没想到征南闯北的三爷这么不冷静。万和这才压住了怒火,此时他想起了义成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沉着冷静最重要”,便恢复了常态。

想到人家中队长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而小造恩将仇报,相比之下,这中队长简直就是一尊伟大的神灵。万和清醒了过来,对中队长感激涕零,说今后有报恩之时,一定万死不辞。中队长这才放心,说你可千万隐藏不露,逃出魔掌后带老婆孩子远走高飞吧。接着,中队长命令万和,千万不能在此处杀人,你自己的命没了,美女也就属于别人了。拼命是傻瓜才干的事。万和点头同意。说罢,中队长让万和先走,说自己还要在此解个手。万和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哼着小曲迈着四方步离去了。到此,“明眼人打瞎子”的局面结束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三)在劫难逃

小造到表哥处商量截杀万和的步骤。表哥告诉他早已布置妥当,随后便把细节讲了一遍。

截杀万和共分三步。第一个杀手藏在东关外的玉米地里,如果万和到达此地时路上没有行人,就在此地用砍刀把他砍死;如果路上有行人,就放过他。第二个杀手隐藏在再往东走二里路的小树林里,如果万和路过此地时路上有行人,还放过他到第三关。第三关的杀手藏在离万和家不远的高粱地里,如果万和躲过了前两关,第三个杀手就用手枪将万和击毙。因为万和回家的路只有一条,他无论如何逃不过这三关的。

小造担心这三个杀手是否会故意放过万和便问中队长,中队长对此信心百倍。他说这第三个杀手是自己的嫡系,而且给他两颗枪,万一第一颗枪打不响,第二颗枪就派上了用场。有了这三关,万和插翅难逃。

考虑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尤其自己还算不上智者,他做了另一计划。他告诉小造还要做好自己亲自杀死万和的准备。那就是如果前两关因路上行人太多不能下手,而第三关又没击中,万和便会死里逃生。

小造最害怕自己动手,可万般无奈,自己只好作最坏的打算。他说最可靠的办法是不能让万和带枪走,只要他赤手空拳,自己有枪就不难对付他。小造说他已有了对策:让团部下令,从今以后任何人离开部队都不得带枪走。小造如此的谨慎并深谋远虑引起中队长对他刮目相看。中队长说立刻找老爸,说服他下达以后不得带枪离队之命令。

万和冥思苦想着干掉小造的计策。首先,自己要深藏不露。其次,要躲过自己被暗杀的各个环节,然后才谈得上如何战胜敌人。对万和的脾气来说,做到深藏不露并非易事。但他觉得能办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第二点,如何躲过敌人的暗杀呢?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会在部队动手,因为他们要背着团长干这种肮脏龌龊之勾当。万和想到此,便自问:可不可去找团长?不成!即使团长把此事压下来自己不被杀死,可报仇的目的就泡汤了。

万和需要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敌人如何动手。既然不能在部队动手,那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了。他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把手枪的保险打开了。他自信只要自己应对无误,他梦寐以求的报仇愿望就能实现。

吃过早饭,团部下令开会。万和满脑子都在如何躲过敌人的暗算而从容杀死小造的运筹上,团长在会上讲什么对他这个将要出走者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所以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团长讲完了目前的形式,民团的艰难处境,让大家做好民团将来要么归顺国民政府要么投靠共产党的思想准备,所以,万不得已决不能跟这两股势力闹翻。

团长提前给部队做思想工作,可这些万和都没听进去。待最后团长说有一件小事“目前枪支弹药比人还重要,所以,以后任何人离队,都必须把枪放下,现在劫匪太多”时,万和听到了“枪”字,便把思绪拉了回来。枪,只有枪,才能给自己报仇。他竖起了耳朵注意听了起来,团长说离部队不带枪反而更安全。

万和听到此害怕了起来,没有了枪,怎么办?这不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吗?团长听了谗言无疑。自己刚才想好的那些步骤都付之东流了,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难以躲过暗杀而且还要解决在没有枪的情况下如何干掉对手。

小造觉得跟万和一起走,要是万和死了可自己活着,无论如何这也说不过去。左思右想,还是跟万和分开走为上策。

散会后,万和镇定自若地找小造闲聊回家的计划。小造看到万和死到临头还一无所知,便把脸上紧张的肌肉放松了下来。聊了一会儿,小造说做人太难,万和紧跟了句,“说说看,有什么难处?”小造说姑姑捎骂来了,抱怨我打从当上个小队长就没去看过她。万和一听便知他要带枪走而不能跟自己一起走的猫腻,便主动说你先走一步去看看你姑姑。我下午走,晚上再碰头喝两盅。小造顺坡下驴,说三爷真会体谅人。至于到谁家碰头,二人都没有提。反正谁找谁都无所谓。关系铁到这份上这种小事双方从来都不会计较。

小造提前自己走有两个目的:一是背着万和把枪带回,万一万和过了三关,自己还能动手干掉他;二是提前回家,等万和被杀死的消息传来时自己是在老乡亲们众目睽睽之下的村里,自己就排除了是杀人嫌疑。不难把小寡妇娶到手。万和想到此,也对小造另眼相看。尤其是不让带枪离队这一条实在阴毒。这也从另一角度表明小造对自己有恐惧感,就连小小的水果刀都害怕。万和想到这里,便给自己壮了胆子。便骂道:无恩无义的畜牲,今晚你是死定了!

可是,自己没有枪,赤手空拳要过三道关口。即使过了这三关,还要对付有枪的小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四)借共产党的枪杀人

万和清楚没有枪,即使能躲过敌人的暗杀,报仇也没了门。一定要搞到枪。他想能帮他忙的只有义成和风池。义成神出鬼没,很难找到;风池不愿意参与土匪之间的纠葛。事到如今,还是要哀求风池开恩了。另外,风池毕竟是亲人,同一个爷爷的孙子,借枪杀人的事还是先考虑后果。王义成毕竟单枪匹马,难以招架民团的围剿。借共产党的枪杀死小造的计划在万和的脑子里逐渐成型了。

上午,跟万和打了个招呼,小造就上路了。一路上朝两边看了个仔仔细细,叹服表哥对三个杀手的位置安排的天衣无缝。尤其是最后一关,就在万和的家附近。即使万和因特殊原因绕道他乡,他还是要过这里才能到家。想着美女就要归入自己的怀抱了,小造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进了村跟老乡们大嗓门海阔天空了一阵就到本村姑姑家去了。

吃完午饭,万和好像无意识似的告诉他的同室哥们说今天要提前走,到舅舅那里去借点钱,然后再回家。便大踏步离开了部队。他知道截杀他的人一定早已出发了,他们藏在哪里万和都能猜得出来。因为他回家的路只有那么一条。过了县城,万和没有朝东南走,而是往北走去。他不仅仅要躲蔽敌人的暗杀,他还要去找风池借枪。

到了风池的家,风池刚好从余贵处回来。看着万和有急事相求的样子,风池说是不是死到临头了。万和说没错,这次你算猜对了。风池一愣,便八九不离十似的说是不是小造要抢媳妇。万和一听有点傻了,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风池说你打进匪窟不就是寻找敌人吗?你找到了的时候不就是玩命的时候吗?砸明火、拦路截枪的勾当十有八九有内线,除了他小造还能有谁?

万和一听急了,说你为啥不早告诉我?风池说这也是最近才猜测到这一步,但猜测归猜测,你自己也会这么猜测的。江水冷暖鱼先知,小造到底是何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胡乱猜但没线索,你就不同了。其实,所有的人都会往那里想。但另一方面世界上的冤案基本上就是这么搞成的。

万和说既然你猜对了那就帮我个忙吧。风池说那可不成,共产党是有组织纪律的党,不会参与你们土匪之间的内斗。但我可掩护你出逃,借枪不成。风驰看到万和与往不同,身上没带枪,便明白了万和找他的意思。风池一句话就把万和要借枪的话给提前憋回去了。万和说见死不救是小人,共产党的政委不会是小人。所以这枪俺肯定是借到了。从来都不求人的万和今天有点死皮赖脸了,生死面前无英雄。

风池给万和讲解共产党为何不能借枪给他用来杀土匪的原因:现在国民党之所以不剿共,并非是因为县太爷孙继之与阎家的数代交情,而是因为民团土匪的存在。现在民团的实力雄厚,但并没有全国性组织,最后还是不能成气候的。它迟早会投靠共产党或国民党。我们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而与民团结仇,希望你能理解。你的命是大事,但共产党的江山比你的命重要得多。况且你还可以逃命,即使报仇,那以后也有机会。再说了,你还可以找王义成借枪吗。

万和说义成这只狐狸东藏西躲基本上不在家住,一时半会儿我到哪里去找他?你不是一直劝我入共产党吗?我现在成了穷光蛋,完全符合共产党的条件了,现在报名加入共产党成不?风池说不成,现在共产党收留你,把民团拉过来就很难了。万和说你不是讲共产党要消灭所有的土匪吗?现在我帮你消灭一个少一个,怎么就不成了?风池说消灭土匪要靠两套策略:打拉。有时打有时拉,能拉则拉,不能拉则打,打后再拉。现在对民团是拉而不是打。而且共产党的目标是打江山,而不是跟个别土匪过不去。土匪也是可利用的因素。

万和听后气得七窍生烟,说你别给我上什么政治课。我要是能找到义成他肯定会借给我的。义成跟我才是铁哥们,两肋插刀。你吗,不够意思。你只知道嚷嚷什么穷人起来造反呀,什么组织纪律呀,什么苏维埃政权呀,满嘴胡话。

两人吵着,媳妇听着不大对头,虽然万和哥仨把房基地卖给了许文祥而没卖给自己算是胳膊肘往外扭但当家的是万龄而非万和,便劝丈夫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说你俩毕竟是一个爷的堂兄弟。听了妻子的劝告,风池没办法,态度立刻转变了。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为共产主义献身而对不起妻子和儿子,平时对妻子的话总是让三分。

风池想了许久,最后提出有个条件:今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完事后必须立刻把枪还给我,我在家等你。万和满口答应。

风池对万和玩枪不放心,便问及如何打死小造而自己不被小造打死。万和说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要是收拾不了他小造还赔上了你一颗枪,到了阴间我也给你赔不是。

万和求弟媳妇帮个忙,去自己家里把一个蓝色大裤衩拿过来,就说是万和托人给捎去,千万别暴露我在这里。路上的劫匪只杀万和,不会滥杀无辜的。所以,她不会有危险。风池就很难说了,说不定就看成是万和。

她立刻起身去了万和家,无疑劫匪看到了她而她没看到劫匪。一路平安到了万和的家,说明来意,万龄万福都没多想,夏天这么热穿着个军装实在难受。三奶奶有点疑惑,自己问自己:他今天不回来了?军队里能不穿军装吗?上回回来时他怎么没提此事?

取回了大裤裆的大裤衩,万和在里屋脱光了衣服。他把手枪用线绳绑在两腿之间,然后穿上那个大裤裆裤衩。便问风池这枪隐蔽的如何。

风池看了看说,这枪有点太靠后了,走起路来从后面看得出来。建议往前边一点,五天都没见美人了,前边即使顶出个帐篷来也是能理解的。万和听后对从前边看不到枪十分满意,因为他要到天要黑时才去找小造的。他不会给小造从后边看的机会。 这么大个铁玩意儿放在裆里走起路来前后都看不出来太难了。大裤衩毕竟不是裙子。

万和接着操练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把枪解下来的武功。在地上整整练了半个下午,直到打一个滚就能把枪解了下来才停手,放下心来狼吞虎咽地吃了弟媳给他做的三张大饼。那年头不继,家里的白面是留着过节用的,今天拿出来是因为她知道弄不好这就是给万和的送别饭。她知道犯人在砍头前监狱还给一顿好饭吃呢。万和心里明白这大饼还真的不能拒绝,否则,万一自己死了,堂弟全家一定会因为没让自己吃上送别饭而痛苦。 人只能死一次啊。

眼看太阳要下山了,万和便穿着大裤衩上身光着膀子裆里系着枪迈着马步不慌不忙地找小造喝酒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五)漆黑的夜晚

小造自以为此时万和早已归西,便留在了姑姑家神聊。

万和先到了小造的家,完全躲过了路上劫杀他的三个土匪。小造的哥哥大如在家,大如说三爷你等着我就去到姑姑家把他喊回来。万和说我陪你去,闲着也是闲着。大如说那哪成,小造找三爷才对,这怎能把辈分颠倒。万和说不必客气,一家人似的何必说两家话。
二人便去了小造的姑姑家。 一进院子,小造愣了,见到万和他有点失魂落魄。他怎么逃过来了?小造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那三个王 八 蛋故意放过了万和。看到万和神情举止如同往常,尤其是穿上了在糖厂时每年夏天都穿的那件大裤衩子后他放心了。至少今晚自己有枪而万和赤手空拳。自己穿军装能把枪藏起来。

万和谢绝了主人家坐下喝茶的邀请,说小造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喝西凤酒。小造立刻说对对对,现在就走。

路上小造不敢问万和遇到什么人没有,但他心里还是搞不懂那三个家伙怎么都放过了万和。他便问万和:“万福二爷在家不?”万和说,在家。跟他聊了一 下午呢。小造此时肯定是那三位放过了万和。到了小造的家,大如忙着招待万和。小造害怕了,倒不是因为怕赤手空拳的万和,而是他知道自己沾酒就醉的毛病。一旦喝了酒,今晚杀死万和的事就泡汤了。万和对此十分理解,便提出一起到葡萄园吃葡萄,大热天喝酒是遭罪。其实当时葡萄还没有到收获季节,满架上的葡萄都该是酸的。但葡萄园只是多年的叫法,园内各种蔬菜瓜果长年不断。素有 “ 春卖萝卜夏卖瓜,秋卖白菜冬卖黄芽 ( 即黄芽韭 )” 之称。

万和的建议正中小造下怀!对于万和说是去吃葡萄,小造根本就没顾得上想一想现在是不是葡萄的收获季节。正打在手心上,小造立刻满口答应。其实万和提出去葡萄园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不能坐下喝酒,因为裤裆里的枪使他没法坐下。

去葡萄园已出乎小造的原先计划。小造心想那葡萄园是在村北边很远的地方,趁着黑灯瞎火,带枪把他打死在回来的半路上,乃天赐良机。事成后,立刻把三奶奶接走。如果万龄万福发现后阻拦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杀死,家里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其实这也是表哥计划的最后一步棋。然后把马车赶到表哥家,把那筐银子装上车。表哥早已告诉了他银子的存放处。到这份上,闯关东成了唯一的选择了。

看来这关东是非闯不可了。小造边想边进里屋把藏在被窝里的手枪插入军装里边的腰间,二人在夜幕下朝葡萄园走去了。

天越来越黑,不一会儿工夫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天没有下雨,但满天的乌云把两条汉子压得透不过气来。二人的心也都托付给了翻滚的乌云。乌云也不客气,义不容辞地代表了他俩的心。

然而,心归心,表归表。二人谈笑风生,小造回忆着当年一起捉麻雀的童年;万和讲述着天津洋女人翘的老高的屁股。各自故意用表面的风平浪静隐瞒着内心的波涛滚滚。

万和在想:看小造疾步如飞的样子,小造可能要等到回来的路上动手。如果小造现在就动手,他在讲故事时不会如此有条不紊。

在漆黑的路上二人肩擦着肩走着,谁都害怕遗失对方似的,甚至害怕错过扑捉对方每一个小小的动作的机会。小造想,今天趁他没枪,机会不可放过,毕竟夜长梦多。既然今晚动手杀死万和,何必陪他去葡萄园?尤其是在葡萄园的围灯下自己腰间的手枪说不定会被发现。夏天藏枪太难。他抱怨表哥找的三个废物把自己逼到了墙角。看来自己的事要自己办,自己得美女让别人帮着杀人,谁愿意干?想到即使以后再如何巧妙安排也无济于事了,那就趁早动手吧。杀死万和后还要彻夜带三奶奶与孩子出逃呢,别浪费时间,干脆现在就动手。

想到这里,小造的脚步慢了半拍。 这一微妙变化,万和立刻警觉到了。他猛然大喊: “ 小造!我肚子突然痛得厉害!可能是闹痢疾。你先走一步,我拉跑屎。 ”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村庄的夜晚十分宁静。小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镇住了。这时的他因高度紧张而心神不定,哪怕出乎意料的微小变化也使他如过马路的野兔,惊恐万状。小造定了定思绪,才醒过神来。恢复了理智,他便不高兴似地说,你怎么这么多毛病!边说便趁机掏他军装内腰间的手枪。小造突然意识到,这可是天赐良机。在万和蹲着不动时开枪,比朝一头死驴脑袋上开枪还稳准狠。

万和早就把一下午在风池家练就的功夫派上了用场。他一边打滚一边把手伸进松紧带系上的大裤衩内,把两腿之间的手枪解了下来。那是用一个活扣把枪系在大腿根,只要一拉头上有疙瘩的那根绳,枪立刻就解下来了。然后他朝东又是两个滚。他知道此时小造已经无法朝自己开枪了,可他也无法对小造开枪,因为漆黑一片,谁也看不到谁。

小造把枪握好后,就朝万和蹲下去的地方用脚打探着穿着大裤衩赤着膀子的万和。他知道万和没有枪,甚至连那把水果刀都在自己的口袋里。但当他的脚扑了个空时,他害怕了起来。万和逃跑了?甚或在跟自己捉迷藏,迅即从后面抱住自己?想到这里,小造毛骨悚然,不敢出声音害怕给对方提供目标。万和也知道小造并没走开,只是找不到目标,无法开枪而已。

小造用脚继续搜索着目标,脚步如同捉耗子的猫一样轻。天空黑的象被墨水染了一样,小造提着枪掂着脚尖继续搜索着。他从上往下看黑土地什么也看不到,用手揉了揉眼睛,依然毫无效果。万和趟在地上朝上看时,漆黑的夜晚那天空竟然让他看到了个晃动的影子。小造就在眼前!说时迟那时快,万和朝上面的黑影处砰就是一枪。然后立刻又滚了起来。只听扑通一声,小造倒地了。

万和吃不准小造是佯死还是真的死了,当年义成劫杀于贵时的情景终身难忘,便停下来听动静。他知道此时谁也不敢给出声音,在那漆黑的夜晚,如同两个盲人打斗,靠的是耳朵而非眼睛。万和时刻记得义成的谆谆教导: “ 沉着冷静最重要 ” 。

等了一会儿,万和觉得心脏跳得太厉害实在承受不住,便慢慢地朝远处滚动起来。他发现,离小造倒下去的地方越远,心脏跳动的越轻,索性就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实在听不到任何动静,联想到小造倒下去时声音不象是佯死,万和便相信自己的枪子长了眼。暗忖风池这把枪就是好,不象当年王义成那把臭子枪,关键时刻耽误大事。

估计小造已经死了,这深仇大恨算是报了,心中大喜。但以防万一,他用手捡起了一块土坷垃,朝小造倒下去的地方投掷过去。乓的一声后就没有了动静,表明小造已经归西了。此时万和猛然起身朝北面猛跑,迅速离开了生死存亡的现场。
按照原计划,万和要把枪还给风池,便向北跑去。他边跑边想明天小造的表哥知道后一大队人马定会杀将过来,这结局该是怎样的残酷 ? 便决定走三十六计了。可他知道,万龄万福宁死也不会离家出走的。仇倒是报了,可银子没了,房基地卖了,情同手足的朋友被自己打死了,给两位兄长又引来了满门抄斩之祸。而这些,在他杀死小造之前都没来得及想,每天只想着如何报仇。现在他想起这些,悲从中来,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涓涓流下。 他突然眼前一亮:她是否跟小造有过眉来眼去?
不行!想到这里,万和停止了脚步。现在不能还枪,要用枪指着她的鼻子审问她,否则,她绝不会招的。万和边想边用两只手揉了揉手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流血的婚姻( 16 )慌张的一夜

风池听到枪声后,如同其他人一样,立刻把灯熄灭。这是战乱年代人们的天然反应,就跟掩耳盗铃的故事一模一样。似乎那灯光就会成为杀人犯的指路明灯似的。人们这一愚笨的举措让村里的狗笑得大叫了起来。
狗叫声停了下来,可风池还没见到万和的身影。想到万和答应完事后立刻把手枪还回来,风池担心万一那是小造开的枪,便点亮马灯,提着灯开门朝南走去。他要拿回自己的那颗枪。在那年代,枪的价值赛过几条人命。如果是万和被打死了,说明是小造提前开了枪,而小造并不知道万和裤裆里有枪,那颗枪他就能从万和的裤裆里取回来。风池想到更重要的是:如果死的是万和,自己还要拿枪朝万和家跑去,小造杀万和不是目的,他杀死万和后便立刻跑到万和家去接走美人。美人成了寡妇走就走吧,最糟糕的是万龄万福哥俩的命恐怕难保。
万和刚刚要转身走回家的一瞬,看到了北边远处的闪闪灯光,便知道那是风池的马灯。他毫不犹豫地朝风池跑去。
风池骑着马,越走越为万和担心,这么长时间了,如果是万和开的枪,他早就该回来了。看来情况不妙,便让马疾驰起来。万和心里明白此时风池的担忧,脚步越发快了。马灯越来越近了,接近风池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风池!”风池一听是万和的声音便抱怨说怎么枪响了这么久你才回来吓死人了!难道是小造开的枪没打中你?
万和说:“估计他死了。但我能否明早再把枪还给你?”
风池说:“你估计他死了不成!要百分之百确定才行。否则,要是他活过来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走,我们回去查看。”
万和犹豫了一下,如果他没死,那不是白给他去送命吗?他心里嘀咕着。风池拧灭了马灯,推搡着万和牵着马一起往南走。走的时候脚步轻盈如同老鼠洞前徘徊的猫,一点声音都没有。
估摸着接近了二人决斗的场地,万和停了下来。自己便卧倒在地。风池明白到了地方了,便在拿着手枪的万和趴下的一刻自己朝东走去。他要与万和分开。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风池让马停住别动。自己划了一根火柴,那时叫洋火。然后立刻卧倒,手上的洋火举在空中,以吸引惊醒过来的小造。万和的枪迅速旋转着四处找寻目标。一根火柴烧完了,没有动静。风池用第二跟洋火点燃了马灯,凭借着马灯的光亮,万和四处寻找着小造的尸体。他认为小造要么死了要么逃走了。
四下里没有看到小造的尸体,万和有点担心了。他没死?莫非他跑到我家去了?那可遭了!大哥二哥一颗枪都没有,而且对小造毫无防备,即使他叫门都没问题,那可是开门行凶。然而,他不相信小造如此奸诈。
这是一片开阔地,原本是麦田,麦子收割完了,在休养生息,等到秋天播种冬麦。他想了想,黑灯瞎火的,自己不敢肯定就是这个地方。便走到风池身边说:“我不敢肯定就是这里,也许靠南也许靠北,但东西方向应该不太离谱。”风池一听,便说:“看来小造要么死了要么逃跑了,否则就会跑过来动手的。但最好还是找到他的尸体,否则就得赶紧去你家。是继续找尸体还是去你家?”
万和凭借自己的感觉还是认为小造被打死了,便说先找尸体。风池牵着马提着马灯在左,万和拿着枪在右,往南边继续搜索着。走了一段,万和发现已经接近东西马路了,便说走过头了。二人又继续往回走,终于在北边看到了小造的尸体。二人此时发现最早点马灯的地方已经走过头了。小造的尸体是仰卧横躺在麦茬地里,与南北走向的麦垄垂直。
二人匍匐前进悄悄地接近尸体,凭借着战争的经验,二人断定小造是死了,便来到了尸体面前。面对着小造右手边上的手枪,二人开始了思索。二人冷静地决定:不能碰这颗枪。如果拿走了枪,那就属于图谋枪支,万和属于抢劫杀人,而非自保。
但万和还是想把风池的枪拿回家,又不能明说拿枪回家的目的,便跟风池说:“身边没有枪,我害怕小造的表哥带人到我家。我回去先告诉大哥二哥我闯了祸,看下一步怎么办。无论如何,明早把枪还给你。”
风池明白万和心里的小九九,便说,你现在先到我家,我们商量下一步如何走。万和也想知道风池的建议,便把枪交给了风池,跟着风池往家走去。
一路上,风池默默反复思索着下一步棋的走法。
听到风池边开门边跟万和说话,弟媳妇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放下来的心立马又疼了起来。她心疼那瓢准备过节时才吃的白面平白无故的提前让这五大三粗的爷们给浪费掉了。当时怎么自己这么傻?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她这么想是理所当然之事。人性。
想到这里她没有兴趣听两个玩枪的爷们胡侃,便进里屋陪儿子睡觉去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瓢白面,上有老下有小,说什么也轮不到大老爷们万和呀。尤其是想到那块房基地卖给了外人许文祥,胳膊肘往外扭,就更后悔给他白面吃。说来也是,不管啥年头,善良的人总是吃亏。可是吃了亏的善良人还接着做善事。天性。
风池问及万和的打算,万和说最好是远走高飞,只是担心二位兄长不肯离家。如果他们不走,自己也就留下来听天由命了。总不能自己惹了祸自己逃跑,让二位哥哥在家顶命。
风池想知道的是万和会不会对嫂子下手,只是这话不能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不能提醒万和往那边想。言谈中他发现万和并不怀疑妻子与小造暗通款曲,才放了心。风池还是担心万和哪一天发现破绽一怒之下把美女老婆给杀了,那么漂亮的美人可不能死。顾炎武说过,怜香惜玉匹夫有责。何况是亲属。便建议万和立刻带老婆孩子远走高飞。为了美女的性命,风池决定万和杀小造的善后事宜由自己出面来处理。他告诉万和:“大哥总是有办法的,你回去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听他的话就是了。”
风池说天一亮便起身找余贵求他与自己一起出面宴请小造的舅舅以及民团大小官员,把万和杀小造的事摆平。余贵一定会答应的。谢了风池,万和便朝家走去,一路上后悔不迭。后悔自己让小造当了管家,后悔自己把元宝让美人看了,甚至后悔自己娶了个美人,尤其后悔买枪时还找小造。想到这里,又后悔为了凑钱买枪把房基地卖给了许文祥而没有卖给堂叔 — 风池他爸。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还是风池救了自己的命。想着想着,后悔着后悔着就到了家。
万和回到家匆匆忙忙地直奔万龄的屋子。三奶奶每天夜里都把耳朵竖起来当猫耳朵用。她从脚步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来者不是小造而是万和。可万和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而且每次都是先进屋看看儿子然后再去看两位哥哥。今天回来的这么晚而且脚步匆促,喊门声急切,音调慌张,三奶奶当即判断出来出了意外,便起身朝万龄的房间走去。
“ 我把他杀了 ” ,万和开门见山。万龄不知把谁杀了,以为是俩口子打架失了手。三奶奶一听,明白了一切。想到自己死到临头,伏着墙才支撑住她那将要瘫软在地的身子。她镇定下来,心想现在活命要紧。她故作刚刚醒来没有听到万和说话的姿态,喊了一声: “ 大雨,该起来撒尿了 ” 。这一声让万龄如入五里雾中,她不是还活着吗?便问万和到底杀了谁。万和说小造,说他忘恩负义,拉线砸明火、用计截走了枪支,把咱家给搞惨了还不算,还要杀我。
万龄万福一听是小造干的,如一声炸雷,轰的一声把脑子几乎给炸开了。原来真有内线!万龄久久不能恢复平静。万福问那筐银子是否能弄回来,万和摇头叹息。万和建议走为上计,全家老少套上马车连夜赶路逃命,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甚至建议先去把兄弟那里,看能否共同扩大糖厂。
待万龄起伏的心潮平静下来,才问及杀死小造的详细过程。他想知道是否冤枉了人家小造。万和说绝无可能,小造是酒后吐真言。他带枪回来而我必须把枪交给中队长。万龄万福听后久久无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流血的婚姻( 17 )
万和万福首先想到的是小造到底是杀人抢妻,一厢情愿,还是与美人曾经暗通款曲。杀万和绝对是为了女人,否则,没有道理。思前想后,觉得小造从未有过机会跟她来往。打从小造当了管家,她还没有出过门,也没有回过娘家。院子里每天熙熙攘攘的,怎么可能有机会偷情?要说眉来眼去的也无法避免,但仅凭暗送秋波就能确定杀人私奔?俗话说,鞋子合适不合适,脚知道。二人便把目光不由自主地对焦到万和的脸上。万和明白了二位兄长的意思,但他想,脚舒服不舒服,鞋子知道。想到这里,他便起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三奶奶打从听到万和杀了小造这出乎意外的结局使她惊慌失措,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她躺下又起来,起来后又必须躺下,以应付万和。这时的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热天竟然浑身冒出了冷汗。感觉到珠满玉圆的身体突然间竖起了毛发。她抚摸着大雨的头,想到自己难逃一死,孩儿从此失去母爱,两行泪水滴答流在了大雨的脸上。把大雨搂在怀里,她似乎从孩子身上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其实那是活下去的强烈欲望。她辗转反侧,突然疑虑重重:万和是怎么知道小造要杀他的?小造即使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出卖我吧?想着想着,她决定临危不惧,与万和智斗到底。

虽说红颜薄命,但天无绝人之路,端看你是否能勇敢地往前走了。想到这里,她浑身冒出的冷汗立马结成了智慧之晶。 美人仔细听了万和对二位兄长的汇报,她时刻捕捉着“通奸”、“合谋”、“私奔”等字眼。尤其是那位酒后吐真言的土匪跟万和的交代里也没有这几个字,便猜测万和只能说怀疑自己,没有小造曾经出卖自己的证据。她镇静下来后,等着万和的提问。
当万和进屋后,媳妇知道自己到了生死关头,反正害怕也没用了,干脆沉着应对以求保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兵相交勇者胜。这些术语她虽然没想,但个中道理她一清二楚。
“我把小造打死了”万和阴森森地说。
“啊?难道他是砸明火的内线?”
“你说对了。我要问你,他怎么知道咱家的糖厂赚了银子?我可只是让你看过元宝。”
“你什么意思?我看过元宝,你是说我是家贼?那天明显是诈劫!要是我们大家能沉住气哪怕再过一分钟劫匪就会放弃了。你当时在场,那不明显是诈劫吗?”
听到她说到那天的往事,万和也认同万福没沉住气导致的。她的沉着冷静应对无误倒使得万和无法问下去了。他把声音压低到外面的大哥二哥听不清楚,而她故意大声回答倒使得万龄万福完全猜出了万和的问话。万龄当当敲门,说万和你出来我有话说。
万和对媳妇到底是否是幕后主谋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便听从大哥的问话。万龄把万和拉到客房,跟他唠叨了一阵:“小造已经死了,你想知道她和小造的往事,还有什么意义?就算他们有染,你难道自幼丧母的悲惨经历还要你儿子再来一遭?只要大雨能跟父母一起长大,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别人的孩子可以无母,因为他们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是什么滋味,你的孩子不能无母!”
听了大哥的话,万和点头,明白了自己该咽下这口气,何况她没有出墙的机会。只是自己觉得对不起大哥二哥,娶了个非同寻常的媳妇,自己又管教不了,还差点丧命。
万龄告诉万和,现在赶紧打点,套上马车把你们三口送到火车站,然后去闯关东。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万和扑通跪了下来,说大哥你可要答应我们一起走啊。这个家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留恋的了。我惹祸逃跑了,让你们顶罪,我生不如死啊。
万龄气愤地说:“你给我起来!这件事你必须听话!你如果走了,民团抓不到你不会杀我们的。抓不到杀人犯而把杀人犯的哥哥杀了,那是窝囊废才干的。民团团长不是那么个窝囊废,这你是知道的。你要是不走,那可就一马勺烩了。”
万和说可怕的不是团长,而是团长手下的人,团长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土匪就杀过来了。万龄说,这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
说完,万龄半夜去了小造的家,向小造的哥哥大如汇报了万和打死小造的来龙去脉。大如和小造自幼父母双亡,是大如把弟弟拉扯大的。这也是惺惺相惜万和才把管家的好职位给了小造的原因。
待万龄刚刚讲出万和杀了小造,大如如同五雷轰顶。他说您说反了吧。小造可是带枪回来的,三爷光着个膀子赤手空拳,这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啊!
万龄一五一十的把细节说了出来。大如说小造今天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尤其是见到万和时表情却是不对,当时也没多想,反正他们俩好过亲兄弟。可小造与万和刚走不久就听到了枪声,小造一直没回来,还以为他俩碰到劫匪了而为他们担心呢!没想到他俩会互相残杀。
大如说,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这件事决不会影响两家的交情,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有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弟弟,真是无脸见人。大如答应,天一亮就去分头处理后事。二人达成协议:万龄去县长那里报案,大如去舅舅那里说服舅舅与表哥,绝不能报复阎家。
送走了万龄,大如为失去了弟弟而嚎嚎大哭。小造是他唯一的弟弟,从小哥俩相依为命。突然间,弟弟说没就没了,当哥哥的内心的苦楚可想而知。
万龄天一亮就赶到了县城,跟孙继之汇报了万和杀死小造之事。这个案子让孙县长两处为难:他与孙小造是同村同根本家,尽管早已搞不清楚是多少代的本家了。另一方面他与阎家是世交。他沉思冥想了一阵子后,决定按法律程序立案,先派仵作到现场验尸。然后此案私下解决。孙县长心想,这个案子怎么判对自己都不利,而让共产党与民团打起来才符合国民政府的利益。
万龄一听说是私了,高兴的对孙继之连连道谢。不关心政治的他还以为孙县长是对他开恩呢。
验尸官到现场验完尸后,按照县长的命令把小造的手枪拿回去交给了县长。小造这颗枪就成了万和杀人属于防卫性质,而非为了枪支而主动杀人。
话说奉命截杀万和的三个杀手在路边上等来等去一直到天黑也不见万和的身影,便猜测出了意外。第一第二个杀手便打道回府了。唯独第三个杀手不能走,因为当时在中队长那里立了命状,完不成任务不得回去。按照吩咐,第一人或第二人一旦有机会杀死万和,他们不得往回走,而是往前行去找第三个杀手。这样一来给县长破案带来难度,另外通知第三个杀手收兵返回。
所以,第三个杀手等到天已黑了下来仍然不敢离去,在漆黑的夜里他无所适从。待他终于决定返回的时候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那年头兵荒马乱,他无法判断那枪声与万和是否有关。回去后立刻向中队长汇报了一下午没见到万和的影子而听到了一声枪响的来龙去脉。
中队长说知道了。打发走了杀手,中队长对他所述不能轻易当真。万和回家没有别的路可走,难道他会舍近求远?极可能是这三个劫匪故意放走了万和。万和没有枪,他知道那声枪响是小造打死了万和。想到万和最后还是被小造亲自打死,自觉无法向表弟交代。考虑到表弟说打死万和后带上美人闯关东去之前要找自己取走那筐银子,可现在小造还没有来,便无法入眠。
天亮后大如到了民团。得知小造被万和打死,中队长目瞪口呆。面对老爸的质问,小造那颗枪是否按规矩交给了他,中队长立刻脸色苍白,吓出了一身冷汗。团长老爸和大如一看全明白了,是表兄弟二人合谋杀死万和,尽管弄巧成拙,断送了卿卿性命。
大如明白了万和确是防卫性杀人,便低着头无精打采往回走。按照当地习俗,人死了,要给亲戚朋友报丧,办完丧礼才下葬。然而,大如不愿张扬。他亲手默默地埋葬了弟弟,泪水与汗水把他的全身浇了个透气凉。
大如走后,团长便召集全团官兵开会,他宣布一个惊人的事件:孙小队长违反军纪颤自带枪离队,已被阎队副正法。表扬万和一通后,他接着说,为了严明军纪,提拔万和为小队长,取代小造的职务。并说,虽然小造与本团长有亲戚关系,但谁要是胆敢动阎小队长一根毫毛,他掏出手枪说,军法论处,严惩不贷!
因为没人知道小造与万和撕杀的真正原因,大家对万和杀死小造的动机无法猜测出来。大家议论纷纷,背地里把万和骂个狗血喷头。
散会后,中队长主动找老爸说他亲自去找万和劝他归队。团长怀疑他的动机,用带着血丝的两眼瞪着他。他立刻把手枪交出来,说自己徒手去请,若有偏差,愿用脑袋担保。
得到了团长的恩准,中队长赤手空拳只身去找万和。走在路上,他自言自语道:内部出了奸臣,把机密泄露给了万和。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这个奸臣挖出来!就是那一筐银子的代价也绝不吝惜!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流血的婚姻( 18 )共党与土匪的第一次合作

中队长兜里装着团长的亲笔信来到了万和的家,万龄出门迎接。听完中队长的自我介绍,万龄说万和不在家,不知有何话可等他回来后以转告。中队长便把团长的信件交给了万龄,并告诉他说,团长已任命万和为小队长,望他早日归队。中队长边说便想进院,他要知道万和的妻子是否还在。万龄一边礼貌地接过信件一边无意似地把他挡在了院外。中队长无奈,眼睛朝院里扫了一下便离去了。回去的路上,中队长左思右想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除了三个杀手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知道内情。他决定要提问他们,搞个水落石出。
三个杀手一进中队长的屋子,看得中队长铁青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然而,树正不怕影斜,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个个脸上毫无恐惧感。中队长看了三人的表情后也多少出乎意外,虽然三人跟着自己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但能做到喜形不于色比用刺刀杀人难得多。尤其是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要求查出内奸,然后千刀万剐,使得中队长连审问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中队长便改口说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内奸抓出来,并问三人想不想得出来一点线索。
三人坚持认为这民团不会有内奸,万和多半是从妻子那里查觉到了什么,然后不露声色,准备的十分充分。否则,万和不可能如此应对无误。这分明是将计就计。中队长听后觉得在理,但他认为果真如此,万和必然要杀了妻子才合情理。三人都同意凭万和的秉性他绝不会放过妻子的,用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中队长说如果万和谐妻子逃跑,便证明内奸说成立。三人听后点头。中队长决定看万和是否归队,尤其是他是否杀妻子,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中队长在去找万和时,共产党派去的使者到了民团。因为民团团长对于未来的前程是投靠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举棋不定,共产党的使者来了,团长便客气地迎了出来。
谈话是私下里进行的,屋里洋溢着热情的气氛,没有辜负炎热的夏日。
使者开口便说,感谢不杀之恩。团长说,即使是敌人,也不杀使者,哪里谈得上不杀之恩?对方说,本人名叫阎丙,就是贵团杀了您外甥的阎万和之本家弟兄。虽说是 18 代之外的堂兄弟,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阎字。
团长听后哈哈大笑,说孙小造违反军规,理当处决。本团长绝不会姑息养奸。然后他告诉阎丙,万和已经提拔为小队长,已经通知他尽快归队。阎丙听后,竖起大拇指,连称佩服佩服。然后交给团长阎风池和余贵的邀请函。团长看后,反复掂量了一会,便说,自己虽然与阎余二位从未谋面,但身在江湖,哪
能不讲义气?这样吧,目前政治风云诡谲多变,杀人之小事不值一提,但双方坐下来探讨一下共同的前程倒是当务之急。便提出自己作东,请二位来寒舍一叙。阎丙不敢作主,便立刻答应如实禀报。
阎丙向风池余贵二人汇报了此行的前前后后,余贵听后说对方不来,我们不能去赴宴,担心对方摆的是鸿门宴。风池说,鸿门宴不大可能,因为现在双方都面临着被国民政府缴灭的命运。即使是鸿门宴,当初刘邦不也没被杀吗?也许是出于对战争中计谋的恐惧,也许是不喜欢接纳民团,余贵说什么也不去参加民团的宴请。风池只好自己赴宴了。
宴会上风池先向团长对万和杀死小造深表歉意。团长说,小造想杀友夺妻,死了是余辜,活着是余孽。作为团长兼舅父,自己对小造教育无方,责任不可推却。风池边敬酒边打探对方对目前局势的看法。民团团长直言不讳地说,现在我们都面临着被缴灭的命运,但目前还不是合并的最佳时期。风池点头同意,因为双方都知道,表面上不合并而暗通款曲,国民政府并不敢两头出击;一旦合并,国民党必然被激怒,因为国民党无疑会认为有被围歼的风险。大战的帷幕就拉开了,那就再也没有周旋的余地了。虽然合并后实力超过了县政府,可一旦县政府集结邻近县城的兵力,共产党和民团恐怕难以招架得住。识时务者为俊杰,双方决定明分暗和,共同对付国民政府以求自保。
打通了与共产党的关节要道,民团团长兴高采烈。出于本能和战争的历练,他还是将了阎风池一军:将来共产党得了天下,说不定我这土匪头子的命还难保呢?到时阎政委还要开恩啊?
风池立刻说,我们共产党不也被国民党骂成共匪吗?共产党主张和平,怎么会镇压投靠自己的患难兄弟呢?
团长一口酒下肚,沉闷着不再说什么了。心中暗忖:虽然死了外甥,但就此促成了与共党的合作,一个字: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流血的婚姻( 19 )闯关东

万和得知大如并不要给弟弟小造报仇,心想大如直接参与灭火,也许民团也会放过自己,便不想逃跑。只是万龄万福催他甚至命令他带老婆孩子尽快逃跑,越远越好。万和担心自己跑了,万一小造的表哥带人杀过来两位哥哥可就要替自己顶命了。他有个习惯,内事不决问大哥,外事不决问义成。待大哥二哥商量明天如何分头行动时,万和摸黑到了义成的家。义成还是在房顶上睡觉,以防遭到暗算,时刻准备拼命。万和还没进院子就喊义成,以防义成的枪子扫过来。
深更半夜的去找义成,义成不敢轻易搭腔。虽然万和加入了民团,但他相信万和不会出卖自己把土匪引狼入室坑害朋友的,但他无法放弃防备之心。他从后面下来,悄悄地仔细地察看了万和身后面有无动静,断定是万和只身一人来的,便说屋里说话。摸黑进了西厢房的小屋,便问你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要命的急事?莫非死到临头?还是美人被抢走了?万和把杀掉小造的过程潦草地说了一遍,便等待着义成的指点。
义成听后毫不犹豫地建议:“你带老婆孩子去闯关东,远走高飞。今夜就动身,否则你们哥仨全家人谁也活不了。”万和争辩说自己跑了而两位哥哥不走,后果堪忧。义成告诉他:“你跑了,他们找不到你的下落前不会对万龄万福动手的。那样做只是窝囊废才干得出来,民团团长你应该了解的。另外我会暗地保护他们,前提是你要带老婆孩子逃跑。跑成了,千万别再回来,别好奇跑回来打听。”争论无益,尤其是想到那位对自己情义无价的民团中队长,自己一旦被抓到,就会害了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人家。抓不到自己,那帮土匪就找不到线索。对于民团来说,死了小造事小,出了奸臣事大。万和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义成,义成拍了拍万和的肩膀:“一切保重,下世再见!”听到这句话,万和反驳说一定后会有期!义成听到这句话不放心,说你这个想法不仅会毁了你,还会导致两位哥哥为你而死,甚至家人!
想到家人,万和说:“我这个婆娘迟早会把我给整死,我真有心把她打死算了。你不觉得是这样子吗?”义成说:“她是无辜的,不论是有权的还是有钱的,哪怕地痞流氓见了美人都会垂涎三尺,这不是美女的错。保护她的性命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就算我给你的任务吧!否则,你对不起田老大,对不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哥们,更对不起你的儿子!”听到这里,万和点头答应了义成,转身出了门。既然是永别,什么话也别说了。他默默地往回走。走了好远了,还能听到后面悄悄的脚步声,泪水便涓涓地往下流。义成也是两眼泪汪汪跟在万和的后面,悄悄地为他送行。义成是好面子的人,万和所能做的就是假装自己没听见后面的脚步,他知道不能劝义成留步。多走几步也许让义成以后心里少些遗憾。
回到家里,万和便套上马车,把老婆孩子安顿在车上。问大哥还有什么嘱咐,万龄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间,悄悄地告诉他:“你们俩口子的事,我想了很久。我们也许这辈子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我需要把一些话讲给你。你和她可能同样聪明,但你在外面闯天下,她只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如何跟天津的同行,以及洋人买办打交道,如何对付欺行霸市的地痞,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你在家里尤其在我面前唯唯诺诺,便断定你是个窝囊废。但现在她知道你能深入虎穴,还打死了小造,她会对你另眼看待了。她也一定是崇拜英雄的。你以后不要过问往事,不论什么事发生,都不能让大雨过你自幼无母爱的生活。到了大城市,如果有机会,就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你不是说天津有女人读书识字吗?到了大城市,你也让她读书识字。她越是走向社会,越能体会到你的能力。她是个聪明人,别把她圈在屋里。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明白不?”
万和听着,似乎听出来大哥的话语里边猜测到了砸明火、买枪被劫等等灾难,她不是无辜的。满腔的怒火又要燃烧起来了。万龄看到后,斥责他:“过去的事情在你的心中必须过去,以后该怎么办,我的话你应该好好听。要学一门手艺,别参与打仗的事。就这些话,你们上路吧!”
万福赶着马车把他们三口送到保定火车站。在车站,万福把马和车低价出售卖给了两个买主,把所得的钱塞给了万和。万和哭着不接收,他清楚打从糖厂砸了明火房基地被卖掉买的枪支被劫后,这辆马车就是唯一的家财了。有这套马车,至少能跑个买卖度日。自己跑了,不仅仅给全家人可能引来满门抄斩之虑,连生活的依靠都没有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万福看到万和不接收,把两眼瞪得溜圆。命令他快去买车票逃跑。万和无奈接过了钱,手抖个不停,便大声哭起来了。想到二哥没了马车,这 100 多里路要徒步走回去,心如刀绞。万福推着他走进了火车站,买好了开往沈阳的火车票,便挥手告别了弟弟三口。分别前只嘱咐了弟弟一句:“别想家,也别给家里写信。”
民国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 1934 年的盛夏,万和带着美人和可爱的儿子离开了家,奔关外而去。火车上,美女浮想联翩:新婚之夜、一块元宝、砸明火、那筐银子、买枪、那个大裤衩、小造被打死。。。一个个镜头重新在脑海中轮番再现。心惊肉跳的时候,嗷嗷的汽笛声给她七上八下的心脏豪放地伴奏着。想到大哥让全家人活自己站在大锅里、徒步回家的二哥忍受着饥渴现在还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威猛地颤抖了一下,惊醒了坐在自己腿上睡觉的儿子。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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