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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是不过感恩节的,因为那是美国人的节日,但见到国内好友就想起了一些值得感恩的往事。
我在做研究生课题时需要用显微镜,而显微镜照出来的那些黑白照片由于属于科学,照相馆的人洗出来的照片不是反差不够就是曝光不合适,导师是室主任,就给我买了一套从德国进口的洗像设备。而照相设备就是国产的135照相机外加一些套管连接在显微镜上。这135照相机可以拿下来,为了防盗,平时并不安装在显微镜上,而是锁在抽屉里。倒不是说我要锁,而是同事们非让我这么干,大家担心哪天被盗了,谁也说不清了。经历过无数栽赃陷害政治运动的人们都战战兢兢的样子,总害怕自己遭受牵连。更有甚者建议我把相机拿到我宿舍去,言外之意丢了那就只有我一个人负责了。
那135相机就成了我的重点保护对象了,要是真丢了,我可是赔不起呢。有了洗像、放大设备,就给我搞了个暗室,就是研究所里的一排简易房里腾出一间来,用黑布隔成里外两间。里边的那间没有窗户,连个出气口都没有,黑咕隆咚的,晚上一个人在里边干活时必须黑箱作业,黑的让你很容易想到黑幕、黑心、黑社会、黑手这些词汇。所以,我尽量在白天去暗室干活,把晚上加班的活安排干点别的。如果是国内出的相纸,顶上有一盏红灯,可以不被曝光。但进口的富士相纸,需要一个据说是橙色的灯泡才行,我那个红灯泡总是有些曝光,干脆不用。
白天,暗室里虽然跟晚上一样黑,但那单层砖墙砌成的房子不隔音,外面的动静在里边可以感受到。到了晚上,里边太静了,宁静增添了黑暗的暗度。但有时候不得不在晚上加班去暗室洗照片,总想知道自己的试验结果是否能立刻发表,就迫不及待地去冲洗。闷热的夏天,简易的暗室里哪里有空调?尤其是八月份北京下雨前的天气又闷又热,简直让人窒息而死,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裸体干活。一来汗水把衣服湿透了,脱下来好受一点,二来那个暗室是我自己的,只有一把钥匙在我手里,不担心任何人进来。
裸体归裸体,洗出来的照片都是些显微镜下的细胞组织,跟性字联系不起来。要是在那么闷热的情况下想到女人,说不定有导致终生阳痿的可能。那是个女人不去、呆在里边的男人不敢想起女人的地方,没有爱情的角落。
可是,事实上竟然有女人光顾了这个暗室。
她是我好朋友的未婚妻。我这位好朋友是院领导的儿子,人品很好,处事低调,我跟他很合得来。说起来绝不是我巴结他,而是他很佩服我,特别喜欢听我忽悠,就这么点交情。盖因他烟酒不沾,我跟他没一起下过酒馆,没一起抽过烟,所以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但并不是说我们不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润涛,听说你洗像放大技术十分了得,我想拜师。收徒不?”他在食堂跟我一起吃完饭后认真地问我。他说话时四周看了看没有别人,我当时猜测他可能有胶卷照完了想省点钱让我帮他冲洗胶卷并放大照片,便告诉他我可以帮他这个忙。那年头还没有腐败,俺可以带头。未来全国都腐败了一旦查出来是我润涛阎带的头,我很高兴的,始作俑者岂能无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将来这腐败的帐就记在我头上好了。
“哪天晚上你有空,告诉我,我去学学技术,拜老兄为师。”他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悄悄地告诉我,就跟做贼似的。我说哪天晚上都可以。心想,就这点事占公家点便宜就担心害怕的,那怎么带头搞腐败?哥们你胆子太小了,这么个胆小鬼将来怎么当官、发财?社会永远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研究所里有一个大的暗室,是专业水平的,只是那位技术员事特多,跟事儿妈似的,这也是我自己搞暗室的原因。各研究室也都纷纷搞自己的暗室。可那位事儿妈找我,说所里订购来的日本产富士相纸有很多要过期了,问我能否帮她用掉。
本来我自己的相纸足够我用的,可一想到我那位正谈恋爱的哥们找我说是学洗像技术,可能就是要用公家的相纸放大很多照片,我便去了她那里。她要给我两大盒子,我一看愣了,一盒就是一百张,她买的那是最大号的相纸,两盒要几百美元的外汇,可以买一个很好的照相机了。她竟然敢犯这么大的错误,在那年头要是让领导知道了,非做检查不可。买的实在太多了。白给的不要白不要。反正她认为过期的就不能用了,而我有经验,过期两年的照样用,只是反差小一点而已。我就把两大盒富士相纸扛在肩上,足有几十斤重,回到了暗室。
我这位哥们从来没见过洗像放大设备,以为那是多么神秘的仪器。我手把手教给他如何冲胶卷,如何放大照片,调整光圈和曝光时间,如何显影定影,尤其是如何增加或减少反差,他是个聪明好学的人,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技术。我知道人家在谈恋爱,照片可能有亲吻的镜头也说不定,我不好意思看人家女朋友的比较热的照片,就把钥匙交给了他,晚上让他自己玩,我就不去了。他插上门,爱洗啥照片就洗啥。平时不敢照的照片因为害怕照相馆的人看了后举报,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照了。
一天,北京晚报报道了一个天大的案子,在那还没有改革开放的时候,刘晓庆竟然私下里卖自己的裸体照。刘晓庆不干了,说是别人搞的,她自己从没照过裸体照。案子破了,我那位哥们给抓了。
刘晓庆那时候可是最红的女星,没有人能跟她竞争的女演员,是无数男人们的偶像。比今天的巩俐章子怡红多了,因为今天女星多如牛毛了。
我一听说这个案子的时候,就猜出极可能是我这位朋友干的,案子还没破我就立刻去了暗室。他每次都是周末的晚上跟我要钥匙,周一就还给我。如果是他干的,就是把画报、年历上刘晓庆的照片跟他女朋友的照片来个杂交,就是把刘晓庆的头像剪下来,把他女朋友的裸体照片去头后重新翻拍,天衣无缝后再大量印出来,到颐和园等游人多的地方去卖。
我到暗室一看,先检查垃圾桶。里边有一个垃圾桶,就是裁剪下来的照片边角和不合格的照片。这些里边还真不少,可就是没有他女朋友和刘晓庆的裸体照。猜想也许不是他干的。可这个案子一登出来,他再也没要过暗室的钥匙。用了那么多的相纸,至少半盒都没了,卖了那么多刘晓庆的裸体照,连一张也没留在垃圾桶里。模糊一点的,焦距不对的,曝光不足的,也没有。那时候听说过香港有女人裸体像杂志,一听说就耳根子发热了,哪里看到过?看来这俩人干活还是很仔细的。
哥们被抓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办理出国手续。哥们是条汉子,不论怎么审问,就是说他自己买的照相设备,而没有把我供出来。他是高干子弟,法官经不起人情的糖衣炮弹,明摆着会有不少人帮着活动,法官就没有到他家搜。这样,我当时还担心我出国会受到干扰,虽然我一分钱都没拿,也没看到刘晓庆的裸体照,但毕竟我把公家的财产让朋友占用,不是属于同案犯性质,但属于把公家的东西送人的错误性质。
刘晓庆是个非常大度之人,得知案子破了,她自己卖裸体像的指控得到了澄清后就不跟罪犯计较了。这就让我那位哥们很快就回来了。
我有机会看到了他女朋友,这次可是看得比较仔细。她长得面目很一般,但她的曲线实在是出众,比刘晓庆强太多了。难怪她俩想到了赚钱的路子。估计把她的身体跟刘晓庆的画报头像结合,是完美的女人全身像,跟维纳斯有一拼。到底卖了多少钱,我就没打听。
回国得知他早在我出国后不久也出国了,俩口子远走他乡了。
只是想到当时我还鄙视他胆子太小,连用公家的材料洗几张相片就担心害怕,原来人家胆子大得很,我哑然一笑。
您还别说,文革时那么多人倒打一耙,恩将仇报,对比之下,我这位朋友算是英雄豪杰了。他要是把脏栽给我,他们是高干子女,而我这个农村长大的在北京没有背景,那年头又没有律师制度,法官说啥就是啥的年代,我真的有口难辩。主意是我出的,材料是我的,作案地点是在我的暗室里,他只是参与了部分分红,属于上当受骗。谁听了谁信。而我,年龄比他大,学历比他高,算是主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他就没事了,而我就只好去坐牢了。坐牢不坐牢别说,出国没门,因为那时有5种人不许出国,其中之一就是有犯罪记录的。而且还会因犯罪而被开除公职,我就被他老爸的手下人开到我们村里的生产队去了。他老爸的手下人的手下人都是我的领导。今天想起来,我还真的感激他。他敢作敢当,没把我举报出来,他老爸的手下人没机会找到替他顶缸的而给我栽赃。他成了我心目中的朋友和恩人、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有良心的铁哥们。
这样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发财,而且有骨气,讲良心,真君子也。下世有机会,还跟哥们做朋友。
虽然哥们案发后再也没跟我来往过,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我内心并不反感他,而且佩服他的敢作敢当,那时他才20出头。
真心祝愿老朋友全家感恩节快乐!
作者:润涛阎 留言时间:2009-11-26 20:23:10
回复:当时过了83年的严打。赶上严打,命难保。
还有这位澳洲阎迷,也祝您全家节日快乐!
作者:gstcc 留言时间:2009-11-26 14:58:26
其实老阎想说的可是比感恩多得多的东西,你不信再看二遍!
随祝老阎近安!
澳洲阎迷!
作者:e带渐宽 留言时间:2009-11-26 14:29:49
不知道你这是哪年的事。
我有个小学同学的父亲,是开照相馆的,因为几乎同样的原因(拍摄他妻子的裸照并嫁接其他人的头像然后贩售),在83年严打期间被枪毙了。
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今天,估计也就是罚点款了事了,刘晓庆本人大概都不带搭理的吧。
作者:润涛阎 留言时间:2009-11-26 13:31:59
对,那个电影是《闻香识女人》,最近的《the reader》(读者)也是歌颂不出卖朋友的故事,也非常震撼。就是结局太惨了点。
作者:宁静谷 留言时间:2009-11-26 12:40:24
楼上说的这个电影叫《闻香识女人》,也是我的最爱之一。艾尔 帕西诺演的那个盲人老兵。
作者:老任 留言时间:2009-11-26 10:52:06
好故事。情义无价这种品格今天已经很罕见了。
我有一位大学同学Y,江西来的应届生,书读得很棒,现供职银河证卷。记得三年级上概率课,当时陈景润热已经降温,我们80多人两个纯数学班相当一部分已经读得焦头烂额,考试作弊的事也就应运而生。记得是期末考,Y离交卷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有个哥们向他求救,他就把自己的考卷給他。岂知这位哥们还有肝胆,抄完后又把考卷传给他人。到了交卷时间,易广招的考卷居然不知所踪,被当场活捉。
这种事在当年77、78级是相当罕见和严重的,系里要严打。Y被勒令交代同伙,否则严肃处理。没想到他竟守口如瓶,死也不说。最后他的概率课被判了不及格补考,成了他高分成绩单里一盏的红灯。后来他上研究生时差点成为不录取他的口实。这件事是我在4年大学生活里印象深的少数事件。Y小小年纪就有不当叛徒的风骨,而打小抄的人却不肯出头去救他。人品高下立判。
记得有一很有名美国电影(忘了名字),说一个失明的富翁老头对人生绝望,交了一个中学生朋友,陪同他免费同游世界,想逛一圈回来就自杀。后来介入这个孩子的生活,孩子在中学的经历唤起他生活的乐趣。这个孩子遇到了同类的事情,目击了他朋友干坏事(记不得是打架还是吸毒)被校方勒令检举朋友,陷入坦白或被开除的两难境地。最后富翁老头到学校为其辩护,说校方是要把这个孩子心灵里最珍贵的东西拿走,这就是对朋友的忠诚。如果出卖朋友,那将永远在孩子的心灵里留下污点,立挺这个孩子不出卖朋友,很感人。这里已经超越事件的是非,触及的是人的品格。中国社会缺贵族精神,也缺义气,越上知识界高层越缺。文革中知识分子自杀的特多,同没有肝胆朋友有关。《活着》里的镇长要没有人拉他一把,也熬不过去寻短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