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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藤校鸿儒们眼中,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充其量不过是一所三流学校,其所在的小镇黑堡(Blacksburg)更是“黄芦苦竹绕宅生、杜鹃啼血猿哀鸣”的穷乡僻壤,既无生财之道,亦无寻乐之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远离尘嚣与诱惑却造就了十几位洋插队知青及其家人的不解之缘。在离校后的二十多年里,每年圣诞节的“黑堡聚会”成为这批为思乡之情所苦的“老”留学生枯燥无味的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坐庄的年会主持人在美国南部(通常是在南卡罗莱纳、佐治亚或佛罗里达)海边租上几座大大小小的“独立屋”,众人轮流当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各庄地道的高招”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用讲洋文,不用穿西装,不用吃三明治,不用装腔作势,“高级联邦官员”、“顶尖科学家”、“首席工程师”、“名教授/博导”们一个个返璞归真,摇身一变,化作花果山水帘洞的众猢狲,终日吃喝玩乐,打情卖俏,恣肆无忌,两周下来,体内滋生出大量欢乐细胞,足够回到工作单位后消耗整整一年。
更幸运的是,我们这帮醉心于“老婆孩子热炕头、酒肉馒头豆腐汤”的凡夫俗子有幸结识了后来声名显赫、饮誉四海的一代奇才——润涛阎。用今天的政治标准评判,黑堡的“一尊”非润涛莫属,只是当时在这个大家庭中,“太阳”、“核心”等封号早已名花有主,就连“总设计师”也是情有所归,苦了润涛,只好屈就“总执行师”。从采买到运输,从淘米洗菜到烹炸煎煮,事必躬亲,动合天德。好在润涛和夫人心灵手巧,皆为灶上高手,每披挂上阵,单枪匹马已经令人望而生畏,夫引妇随更是所向披靡,尤其是饺子油饼之类,一根擀面杖在润涛手下宛如长坂坡赵子龙的龙胆亮银枪,虚虚实实、左右逢源,能使出十八般武艺,而阎夫人的双手则恰似一对玉色蝴蝶,上下翻飞,扑朔迷离,转瞬间一排排娇小玲珑、秀色可餐而又让人不忍下口的白面饺子已经整装完毕,列阵待发。能者多劳,遇到本人这种猪队友当厨(本人肉汤下面连猪都不吃,黑堡路人皆知),润涛和夫人只好当仁不让,越俎代庖,免得民怨沸腾,天下大乱。但润涛毕竟是对心理学有一番研究的人,事过之后还不忘记安慰两句,“老兄,像你这样能把饭菜做得让人如此难以下咽也是需要独特才能的”。
润涛走后,多位黑堡老友感叹与这位网络大咖咫尺相亲、耳鬓厮磨多年,却有失之交臂的感觉。本人更因“有眼不识苏秦”而自责不已,恨不能将他一把拉回黑堡,张乐设饮,四拜而谢。然而,细思之,润涛何尝不应承担一份罪责。年复一年,他在黑堡人的心目中无非是一个对妻子百依百顺的老公、对女儿言听计从的老爸、任凭老友嬉笑怒骂的老好人,偶尔露峥嵘也不过是几句谜语,几个游戏,几副对联,或几首打油诗词,加上一些时而带有荤腥味的插科打诨,还惹得淑女们连声抗议。
由于特殊的原因,本人时常不得已忍痛割爱,缺席“黑堡聚会”。最后一次“回家看看”大概是在2009年,偶然独自与润涛在海滩上漫步,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老兄,just between you and me(就咱哥俩在这儿说),我现在网上小有名气了,XX大学(以其作家班著称)都有人在研究我的作品。”我停下脚步,眯起眼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边说边比划:“老弟,我昨晚做了个梦,得了诺贝尔奖呢,授奖人是海明威。”他笑了,带着特有的阎记狡黠。我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我当时想到一件事,有一个人总是告诉别人周总理曾经拍过他的肩膀。本想告诉他这个故事,可那时他听力已经不好,且海边涛声大作,就省了。
回想起来,润涛当然知道我为什么笑,而我只是自以为知道他笑什么。在黑堡老友中,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阎润涛会成为名闻遐迩的天下第一博主?如果黑堡聚会像梁山泊那样排座次,不消说宋公明、卢俊义的宝座与他无缘,就连我这个自认的鼓上蚤也不甘于屈居其下。诚然,阎夫人乃公认之才女,聪敏过人,著作等身,两个女儿更是让一帮重男轻女的父母悔得肝肠寸断,一如纳斯达克暴跌80%后错过了进场机会,可润涛本人最多也就是近朱者赤,从夫人和女儿身上掠得半缕余辉,怎生脱得其凡胎肉身?事实上,直到润涛驾鹤西归,网上哀声如潮,悼文铺天盖地,阎夫人、女儿及黑堡帮各位老友方如梦初醒,意识到身边一直隐藏着一个比“阶级敌人”更善于伪装的大名人。
本人及拙荆在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看到黑堡阎粉团的悼词后,纷纷询问是否认识“润涛阎”,得到答复后却又兴师问罪,大加挞伐,责问为何不曾为之引见,以致千古遗恨。谢罪之余,不由把一腔怨气甩向润涛:“常言道,苟富贵,无相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小子升堂入室,如日中天,何故如此相瞒?”
名利之心,人皆有之。似本人这般引车卖浆之徒亦未能免俗,虽胸无点墨,仍时发文人骚客之癖,每每诌上两首不文不白的歪诗,偶有得意之作,便四处投送,博得狐朋狗友几句敷衍的夸赞,遂沾沾自喜,竟夜难眠。今以“君子”之心度润涛“小人”之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一位拥有生花之笔、写下洋洋上千万言的大文豪、一位鬼斧神工、妙语天成的幽默大师、一位“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智者、一位品德高尚、诲人不倦、备受崇敬的人生导师、一位超尘拔俗、独目观世、凌驾于种族、宗教、党派、文化偏见之上的政治达人——大名鼎鼎的润涛阎就是那个不修边幅、老少皆喜、修车补墙、以庖厨洒扫为嗜好、以相妻教女为己任、助人为乐把他人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的阎润涛?
股神巴菲特说过,判定一个人的价值的唯一标准是在他去世后有多少人真心怀念他。就此而言,阎润涛和润涛阎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物种显然源于同一个株型,无论是作为升斗小民还是一代宗师,其价值并无二致。这其中的玄妙,如同无数其他人生哲理一样,怕是早被润涛参透了。
By 旧友新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