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被门夹一下?- 往事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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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两位恩师也是益友:国内的张先生和美国的皮特-马龙尼(以下简称皮特)教授招到我并录用我的两个故事都很长很长,其精彩程度保证可以载入“科学家精彩故事集”,这以后再谈。今天谈皮特如何成为“顶级好老板”的,张先生成为“顶级好老板”的故事也放在以后谈。一生中能碰上这样的好老板只要有一人,就非常不容易了,何况我还碰上了两位。这是润涛阎感觉一生没啥遗憾了的原因之一。

书归正传。
“马龙尼博士”我刚一开口,他当即告诉我:“润涛,你以后就喊我皮特。”
“好的。我想跟你谈谈我的想法,我决定把葡萄糖载体的动态模型搞出来,就不搞CFTR了。”
“好的,这两个课题你随便,而且随时可以换。你是说你有想法怎么开始研究了?”
“还不知道行不行。跟你汇报一下初步打算。”
“现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俩边吃边谈。我开车,我的车就停在路东边的大车库。你就在车库门口等我,我马上到。注意,就咱俩。”

我穿过马路就在停车场进出口墙里边等他,外边的人看不到我。他很快就把车开出来了,是一辆米黄色的沃尔沃240 wagon。车出来到大街上后直接往右转,我就仔细观察巴尔的摩城市,这是第一次在此城里游览。车开到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走了很远很远,车子才停下来。

这是一俄国人开的饭馆。进去之前,皮特告诉我:“旁边这个是美国烧烤店,我来过。”我猜想他喜欢美国烧烤,便示意给他。他摇头,直接进了俄国人的餐馆。他在前,我跟随。进去后发现里边没什么顾客,就在里边离门口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拿起菜谱,我看了半天差不多都是土豆和牛肉,突然间看到了一服务员端着一盘水饺给对面的客人。我干脆就决定尝尝俄国人的水饺是怎样的,便在菜谱里找到了带有小图片的水饺。我告诉皮特:“这东西可能是从中国引入到俄国的。”他看后当即决定也尝尝这个。这样,我们俩要的是一样的饭—俄国水饺。

咬一口才知道:水饺馅是100%的土豆泥,没放佐料包括盐。桌子上的确有盐灌还有酱油等小瓶子。我在盘子里放点盐,就沾盐吃土豆泥水饺。勉强吃了两个就不能下咽了。皮特只吃了一个。我说:“这外面的皮是从中国引入的,里边是俄国人的原创。我吃不下去,还得买点别的。”他笑着点头。我们俩就都买了土豆烧牛肉。味道很不错地说。

本来说好了是来谈课题的。突然间皮特谈起了吃肉过多对身体不利的一面。这也是他最后到结账时他只吃了大约3块肉的原因吧。反正我是把我那份牛肉吃光了,就剩下点土豆。我劝他多吃点肉没事的,千万别信营养学家们的瞎掰。他说:“润涛,你说得对,我前几天看到了一个报道,不是科学杂志,是报纸,可信度不知道。是说吃什么与长寿没什么关系。百岁老人里吃什么的都有。”

我一听就点头认可。“那百岁老人有没有什么规律呢?”我急于想知道长寿的说法。

“非常有趣!”他就开始给我介绍这个故事。

话说这个报道来自于一位富豪。有的富豪继承上辈人的遗产后继续投资,有的就挥霍,孙卖爷田不心疼。这位富豪就寻思者如何长寿,花钱享受的生活再长也是短,好日子要过不到头多好!他天天埋在图书馆,翻遍了有关杂志书籍,没有定论,说什么的都有,他就决定自己亲自调查。就是到处找百岁老人,给调查费,只要调查的百岁老人足够多,便可找出规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的私访调查,走了很多国家,他把调查出来的资料整理、分析,看看有什么规律。结果是:百岁老人里有吸烟的有喝酒的有喜欢吃巧克力的有睡眠多的有睡眠少的有吃肉为主的有素食者有勤奋的有懒的有性格开朗的有孤僻的……,找不到任何规律出来,他就非常丧气。他的调查里有一项:自己是父母的第几个孩子。他本来就没拿这事当回事,只是随便记录了而已。可万没想到答案竟在这里!百岁老人里,是母亲第一胎的占80%!

“那有没有解释呢?”我急切问道。
“那还需要解释?明摆着的。”皮特的表情表明他奇怪我会问这个问题。我往前一伸脖子,意思是我真的不知道而且非常想知道答案。

“润涛,你有两个女儿,你应该看到老大在教给妹妹时就有了自信,而且孩子们在一起玩总会碰到急需处理的事,比如弄破手指了,摔着腿了,老大就从小锻炼了处理问题的能力。这对后来一生都有益处。自信、处变不惊。”

“皮特,你说的是软件方面的因素,我刚才想了一下,我认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硬件。”

“你说说看。什么硬件?”

“我大女儿出生时非常非常困难,生出来的时候脑袋是尖的了!就是女人的盆骨构造与任何哺乳动物都不同:盆骨下面开口很小,因为人是站立动物,构造上就不得不这样。在进化过程中,胎儿出生过程中大脑这么一严重挤压,脑部各个部分所占空间与第二胎第三胎或剖腹产的孩子脑袋基本上是圆的就不一样。显然,第一胎的尖脑袋慢慢长成圆的,这个过程对大脑各部分的发育是最科学合理的,是最健康长寿型。你看,随着剖腹产的增加,什么自闭症啊多动症啊比例快速上升,因为大脑的各部分空间都不合理了。”我快速给他解释了我当即胡思乱想出来的假设。

皮特听后把眼睛睁大,不置可否地答复我:“润涛,你干脆成立个公司,就是造一个根据头胎孩子生下来时的大脑直径和长度计算出应该把剖腹产的孩子挤压多少的简易机器,给剖腹产的孩子都挤压一下,全部变成第一胎的尖脑袋形状。”

“不需要机器的!生下来后当即用门一夹就完事。”

皮特笑着起身。我们该回去了。这里离医学院很远,他选这里就是保证看不到熟人。他作为行政人员,医学院里他认识的人太多了。尤其不能让我们系里的人知道他只带我一个人出来吃饭。回去的路上我们才聊起了葡萄糖载体怎么搞的话题。

我们的实验室很大,最里边是皮特的一间办公室,他的门平时就开着,我们也没人怕他听到我们说什么,他脾气好,从不批评谁。回去后,我还是准备把我的设想给皮特汇报。他进自己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当即来回开关他的门。然后摆手势让我过去。在那里他反复开关门,让我看,意思是:用门夹孩子的脑袋没可行性。其实他就是没事找个话题逗乐子而已。门跟门框交界处那可是锋利的90度角,夹孩子脑袋肯定只是一根线一样相当于钝刀。我们俩就偷偷笑。

一会儿功夫,看到我们俩折腾门,白女博后就悄悄问我:“你打算给老板换个新门?”我摇头。“那你们俩折腾门干嘛?”我看着她说:“我在想啊,就是如果我脑袋反应迟钝的话,是不是用门夹一下。”她严肃地说:“润涛你疯了?你请我吃一顿你做的饭,你有什么问题我帮你想。”我问她都吃过什么中国饭,她说是外边有皮里边有馅的很好吃的不知道叫什么。我猜想是包子。她还说油炸的粗面条也非常好吃。我说那好,这周末你开车到我家,我们两口子给你做包子、炸油条。她高兴死了,周末她吃得说动不了了才罢休。从此,她就是我的保护神,可找不到机会保护我。特别好玩呢。

皮特说先别说具体试验,你就告诉我这试验需要多久,风险多大。我说,估计三四年吧,风险只有嘎德知道。

“那就是说,三四年内无法得知成还是不成。然后如果不成,什么都没有。是吗?”我点头。
“那太危险,你需要先考虑成功的概率有多高。”
我说,这没人用过的方法,无法得知风险多大。说不定白浪费你三四年的钱。他摇头:“润涛,那不是钱的事!我不在乎钱,我害怕你以后的职业。如果四年啥都没有,不论我怎么推荐,你四年没论文发表,也无法当教授了。你的博士也算白读了,”

“皮特,要是因为这个,那我就搞。我不在乎当不当教授。我有吃的就好。我小时候就盼望着别饿死就成。我可以在这三四年里考过执照的。我一朋友,买了二手房,空调很快就需要换新的,花掉几千块钱!等我考过修空调的执照,将来修空调去。我还会修发动机,可以考过执照修汽车发动机。我当过电工,可以考电工执照。总之,饿不死我的。”

“你会修发动机?”
“是的。你的车要是有毛病,告诉我就好。”
“你得让我好好想想这事。你有家庭,两个孩子,我不能随便让你冒险。”
“皮特,你就别担心我。你想想你的钱会不会由于我一人三四年没结果而受影响。”
“我有三个grants,一个没了,我还是教授,对我没什么影响。就是你。”
“那就没问题了。我就干了。我需要跟你商量时一定找你。”
“润涛,我不给你压力,信得过你。以后实验室每周五的lab meeting,你可以参加,但你愿意讲你就讲,你不愿意讲,你就不讲。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你就告诉我,你不想任何人打扰你,我保证尽力让你不受干扰。”

从此,皮特再也没问过我我的试验到哪里了。每个周五的汇报会,我们六个人,都是他点名哪个先介绍一周的试验进展,我是最后一个。五个人讲完了,轮到我该讲了,他就当即起身,说他有会议。他一走,我也起身。大家都知道我是新来的,试验还没结果,是正常的。这样,半年过去了。需要去参加学术年会,谁去申请演讲谁只寄板报提要,开会时皮特也没问我。看都没看我。我去参加学术年会,连板报都没有。就这样,两年过去了。

我们实验室的人都喜欢我,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大家其乐融融的小环境。可外边的人会用PubMed检索,看看本系哪个人在什么杂志发表了论文。当然这是我猜的,然而,我之所以猜这个是因为一件事:一位白人女孩在大楼出门的过道上与我对面相遇,我习惯了就一点头完事,可她停下来跟我说:“润涛,我跟你说件事。”由于我跟她从来都没打过招呼,除了点头外。她知道我的名字,也是因为我们系很小,都在二楼一个走廊两边。我只好站住听她说。

“我知道你两年多了没结果,我晚上加班看到你在实验室干活,周末偶尔我来,看到你还在干活,非常辛苦。我有一朋友,跟你的情况类似,两年多没结果,试验走入死胡同,她就立刻换了实验室,很快就出结果了,论文发表在顶级杂志。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我有一朋友,她老板有钱在招人,我跟她谈了你的情况,她老板是那谁谁,你知道他(如雷贯耳的大牛)。你看看是不是换实验室?那个系就在那个楼。”说着她用手指向不远处的大楼。我非常感动,便说:“非常感谢!只是我现在不能放弃,等等看。一年后我相信就有结果了。”她当即摇头,说这可是跟等人的道理是一样的,估计很快就来,等这么久了不能放弃。结果等不来。你现在两年多没结果还行,要是三年多没结果恐怕换实验室都难了。”我点头认可。但告诉她:“现在-我肯定不会放弃。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善意帮忙。”

显然,她知道我两年多没结果。我们实验室的人没一个到外面说我的闲话,是绝对当真的。他们肯定是从PubMed那里查出来我来到霍普金斯后还没任何论文发表出来。

那我为何如此低调呢?

因为我需要减少给皮特的难处。如果我把试验做完,结果是啥都没有,那三四年以后,大家就会认为皮特招了个夸夸其谈的废物。我如果特别低调,只跟本实验室的人打打闹闹聊天搞笑,跟系里任何人都不来往,他们就会认为我是自闭症患者,等于皮特招我是人道主义,给一个病人一碗饭吃。

系里除了几个中国人跟我有语言交流外,我每天见了谁都是一点头。我只跟老系主任聊天,因为他特别想知道我的试验有没有结果,是皮特跟他讲过我的设想。他退休后我的结果出来了,皮特还告诉了他。其实,在霍普金斯,皮特带我见过三位院士,是他让我跟他去的。他跟他们聊天时谈过我,后来就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一下。

综上所述,皮特是极难碰到的好老板。他没间接给过我压力,没从侧面问过我做到哪一步了,除非我想告诉他。我也没必要告诉他,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等于无可奉告。然而,我们俩是无话不谈的聊友,从电影聊到哲学,从科学聊到社会,聊到大选等话题。

皮特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我的笑话他守口如瓶。今天就讲一个吧。

我请我们实验室的人到我家吃饭。我提前把三种啤酒放入冰盒。有Budweiser、荷兰啤酒、墨西哥啤酒。皮特就在里边找,几十个啤酒瓶就三种,最后他放弃了。显然,他想喝的牌子里边没有。第二次,我就换了另外三种啤酒,并告诉皮特:“这里边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他弯腰查了一下,然后摇头。

到他家“皮匝派对”是我们两家的常事。下班前他给妻子打个电话,说润涛一家今晚有时间。我们到家后拉上两个孩子就去他家一边吃皮匝一边聊天。两个女人在一起聊,皮特特别喜欢跟我女儿聊天呢!多数情况下是喝红酒。有一次,皮特打开了两个啤酒瓶,他拿一个给我,另一个自己喝了起来。我看牌子,灯光下看不清楚小字,大字就有Ale,没见过这个牌子。我喝了一口,根本咽不下去。看皮特喝得自由自在,也就强行咽下去了。把一点点倒入我的手心,一看,是酱油!

“皮特,你为何喝酱油?”
“酱油?你说这是酱油?酱油是咸的。这啤酒没盐。”

喝完一瓶,就是苦味,没别的感觉。皮特说:“润涛,我也一样,年轻时只喝Budweiser,第一次喝这个也是不习惯。喝几次就喜欢了。”说着,就又给我打开一瓶。第二瓶感觉就不苦了,而且很喜欢。从此,我再也没买过Budweiser之类的啤酒。

我这个土老帽的故事,皮特都给我保密了。连他妻子都不知道。因为我跟她谈我的笑话时她很茫然,显然皮特不把我的笑话讲给任何人听,以防不小心传出去伤害到我。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后来还是跟皮特说:“怎么,今晚又到你家喝酱油?”我告诉他当时真的认为那黑色的没啤酒味的东西是酱油。

一次,我告诉皮特:“咱们系里的教授们除了老系主任littlefield 外,他们眼里的润涛阎跟你眼里的润涛阎不是一个人。你要是告诉他们润涛阎是特喜欢聊天的人而且话题宽到无极地步,他们会问:‘你说的是哪个人?’”皮特点头。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我在国内时就有好几个特别喜欢我的知己教授。可惜现在得知他们都作古了。跟他们打交道的桩桩件件深刻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成为终生记忆,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有时想起来就笑,有时还是感动地流泪。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特欣赏我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哪怕是笑话。现在我正在喝“酱油”呢。至于剖腹产的孩子需要不需要用门夹一下,皮特再也没提过此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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